素月是誰?
林言先是一怔,旋即又想——新來的?新來的,那便應當是之前收容的那女子了。
隻是她怎麼會跟文墨起争執?先不說以文墨的性子不會輕易與人起紛争,單就那女子看去也時常沉靜少言,不像是會和人吵嘴的。
黛玉在他的手背上輕拍一下,示意他在屋裡等着便是。
“想來不過是府裡的瑣事,隻是文墨發了脾氣倒叫人奇怪——把文墨、素月都帶過來吧。”
小丫頭應是,領命而去。黛玉便捧了書冊,繼續跟林言對對子玩。
素月這個名字是新的,那會那女子怎麼也不肯說自己的名字,隻是翻來覆去念着說‘姑娘是再造父母,隻請姑娘給取個名兒’。
“你若這樣想,不如自己來看一看,哪個字合眼緣些。”黛玉那時正讀書,招手叫她過來,将書卷捧到女人近前。
那女人沒有翻書,隻在這一頁看過,指在一行字上,羞羞怯怯。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表裡俱澄澈’,是張孝祥的《念奴嬌·過洞庭》。黛玉心中一動,又去看女人清瘦且瑟縮的樣子——她識字,認得詩詞,且賞得句子。
“姑娘,這兩個字不好麼?”
“‘素月’二字極好,雅而不俗,清而不寒。你既選了這個名字,今後也願你做了皎皎明月,萬事稱心才好。”
“多謝姑娘......”素月的聲音依舊輕且細小,但黛玉分明看到她在笑。
争執聲近了,黛玉聽到李嫂子正在拉架。心地善良的李嫂子很照顧一看就被欺負慣了的素月,這會見文墨與素月起争執,雖不知緣由,但還是上前攔着。
“文小哥,你跟着哥兒這樣久,怎麼半點氣度都沒學得?”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文墨,實在摸不着頭腦他是為什麼氣得臉紅脖子粗——總不能這兩個之前有過一段情?李嫂子這樣想着,心裡直呼不可能。
“文小哥,你向來叫我家那個大哥,這會我也托大做你嫂子——咱們林家幾代列候,書香門第,最是知禮的。你不肯跟我們說是為了什麼,卻也不能在這兒吵嘴。有的什麼不好,還是等見了姑娘、哥兒——素月,你也不需怕。我們姑娘、哥兒都是頂好的人。你問心無愧,他們自然不會冤枉了你。”
文墨沒吭聲,自己掀簾進去。素月默了半響,撚着衣角,最終才在李嫂子的鼓勵中進了屋子。
文墨一進門就跪下了,黛玉一愣,正要叫他起來,誰知素月進來一聲不吭,也緊跟着跪下。
“這是怎麼了?”
文墨直着上半身,他環顧屋子,确定屋裡隻有紫鵑、雪雁這兩個姑娘親信的。簾子被他狠狠攏上,窗戶關着,半角晦暗照在他的臉頰,叫這總帶着嚴苛的臉一下子顯得猙獰起來。
“姑娘、哥兒,咱們都被這個人騙了!”
‘這個人’無疑指的素月,她抖一下,窩着身子,整個人都團縮起來。文墨看去仍有些氣急敗壞,他的手好像剛從膀子上長出來的筍,直尖尖沖着素月過去了。
“她根本不是什麼逃難的!我見過她,我認得她,那時候咱們還在榮國府住着,她在府外面徘徊許久,是替她爹讨拖欠的工錢的!”文墨說罷,又狠狠刮了素月一眼:“當初哥兒好心,叫我再遇着你,一定給你點什麼好回去——我給了,姑娘,我之後又碰到她。給了她吃食,還額外數了錢子兒給她......”
文墨說到這裡,聲音忽然變得悲憤起來。
“那會她跟我說,她男人原來是在淮安王府當差的!!”
他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好像自己撕扯自己的喉嚨,每個字都帶着血。
“淮安王府!!我怎麼就沒提前見一見這新來的?我怎麼就白放着人進來了!!!”
他吼完這幾聲,忽然一陣幹嘔,然後就趴在地上嗚嗚哭。
林言先還聽着他這一口氣不停的話,冷不防他就哭起來。想扶着,眼還看不見。伸着兩隻手摸摸索索去找,卻連文墨的頭頂都沒找着。
“這哪裡是你的錯?人是我與佛奴準許進來的,你這樣說,該當是我倆的錯。你又不知,怎麼是你的錯?”
“文墨,你聽姑娘說了嗎?擦擦吧,你這樣不是更叫你家公子難過——快别哭了。”紫鵑接到黛玉的眼神,立刻便上前将文墨扶住。黛玉又叫雪雁倒茶,直到文墨那邊沒有聲音了,才跟素月道
“素月,我也聽你說一說。”
黛玉與林言都不奇怪素月‘有問題’,隻是驚奇她竟然與淮安王府有舊。他們原本預備借素月引出背後之人,可是一段時間過去,她都很安分勤快地在外院做活。
他們原本很安靜地等待着,誰知先等來的卻是林言眼睛受傷,更未料想素月與淮安王府的關系。
這一句問詢很輕,隻是落在素月身上卻像是把她的肩骨都壓折。她的身子忽然大幅度顫抖起來,水滴下去,砸在地上四散開。
屋子裡沒有人說話,甚至哭的人都未出聲。寂靜得詭異,原本在外面‘簌簌’響着的紙與葉都聽不見了。
“姑娘,哥兒......”素月的聲音似喉嚨裡飄出的一段幽魂,她終于擡起頭,怔怔望了黛玉半響,忽然扯開自己的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