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很想問一問關于王妃的事,可是話到舌尖,又覺得難以啟齒。此刻站立在傅正跟前,說上幾個來回,繞不開的還是素月的事。
也隻能是素月的事。
傅正送走林言,靜默半響,轉身往内室去。
他站在屏風之外,低聲與王妃問安。
“他走了?”
“走了。”傅正望着屏風後的身影,神情複雜:“隻是王妃,下官有一事不解。”
“大人但說無妨。”
“王妃曾告訴我,當年離散的大公子耳後有一枚印玺一樣的紅胎記。”
“正是。”
“那麼......”傅正的喉嚨不自覺滾動,林言耳後的胎記閃爍在眼前,像是火一樣燒灼他的眼睛:“大公子似乎并不知情?”
屏風後的影子沒有動,直過了許久,傅正才聽到王妃的聲音。
“傅大人,假如你的長子現在歸家,你會怎麼辦呢?”
“這......”
“你的夫人與後生的公子,他們應該怎麼辦呢?又或者說,你要怎麼辦呢?失散多年的孩子和......養在身邊的孩子,相比較之下總是不同的。等日後知曉真相,生了怨怼反而壞事——這樣就很好,他不會想為什麼自己不能做世子,也不會認為自己的母親不愛他。”王妃輕輕笑着,她的影子好像被釘死在素雅的屏風上,從頭到尾都沒有挪動過位置:“你情我願的,就這樣很好。他被教養得很好,你已經知道了。”
傅正想起林言素日所為,倒是頗贊同王妃的看法。
“隻是親子在眼前卻不相認,王妃——”
“這有什麼關系,反正他也沒有别的父母在世。”王妃之後的聲音仿佛是歎息,隻傾吐給自己聽:“你情我願的交易,待到日後不好,他狠一狠心還能把我舍了去——真做了血緣母子,前後為難,他隻怕要把自己怄死呢。”
“真是個好孩子......林家的人一定很疼愛他......”
王妃的聲音很低,傅正沒有聽清。他狐疑問詢一句,王妃回神,無事一般應着。
“這一件事不要告訴給言兒。”王妃說到這裡,卻顯露出落寞:“我是貪了心,百年後自有閻羅過問我的罪孽。但今生我與他沒有教養的情分,如今也不需要他背上這一段親緣的債。”
大理寺外陽光依舊,王妃與貼身女婢出了大理寺。隻是登上馬車時,她又忍不住問道:“合晴,我跟十七年前還像不像?”
“王妃,芳華永駐。”這一句不變的恭維總能叫王妃高興,她斂住衣衫,又笑道:“你再去收拾些年輕姑娘喜歡的東西,等往後多多請林姑娘來府裡。”
她有些絮絮叨叨的,飛揚眉眼,聲音卻低垂。
“下回叫小廚房少放些銀耳,我見他不是很愛吃。”
不可說的秘密,積累下去不一定總會如酒香醇。
林言從前派去長安縣打聽的人回來了——雖說是許多年前的舊事,可癡男烈女從來是不過時的談資。
那位雲姓的節度使如今已經不在長安縣,可是有記憶的老人酒後失言,說确實是得了他的信。
他們當然沒有見到賈琏,隻知道似乎是他跟前的得臉的人來辦的。
大觀園裡的花樹茂密依舊,春來冬去,卻都與這一片園景沒有幹系,隻是駐守繁華富貴之鄉。
他們也是很體貼的——林言養傷時候給他清靜,如今來了,轉眼又哄作上賓。
這一回有了好聽的由頭,為着探春的生辰,府裡很是熱鬧一回。
“隻将這一回的禮數記下,等我及笄,也不過在這上面再添一寸。”
“待你及笄,自有老太太疼你,可不需你操心了。”
探春聽見寶钗這樣說,先沒吭聲,隻悶頭喝着茶水。直到半盞下去,才笑道:“我隻是不知,我的生日是這樣大的喜事。寶姐姐,林姐姐好不容易來了,你就别隻捉着我玩笑吧?”
“你是今日裡的壽星,我們不捧着你,還捧着誰去?”寶钗抿嘴,略笑一聲,卻也因此朝黛玉看去。
“可是累了?怎麼今日這樣話少?”她微微側坐,兩人一時挨得極近,隔着衣衫,黛玉卻覺她的膝骨都是冷的,不覺升起幾分擔心。
“方才鬧上一陣,這會不覺竟盹着了。”黛玉隻是笑着,又見着寶钗眼下的疲累,便關切道:“寶姐姐這是怎麼了?昨兒魂遊瑤池,這會覺得凡塵乏味?”
“你這張嘴。”寶钗嗔她一眼,擡手将眸子掩住,再松開依舊是如往昔的端方大氣。
“我家沒個熬夜苦讀的學子,連燈也吹得早些。”
“寶姐姐可别哄我。”黛玉由着寶钗嬉鬧,又聽她道:“隻是言兄弟的眼睛才好些,你也時時提醒着。這會最要不得便是憋一口氣,用眼過了反而傷害。”
“我曉得,日日都數着時辰給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