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軍的兒子忽然帶了幾個小孩子回到驿館中。
有人問起,得到的答複便說這幾個是叫他兜頭遭一潑的元兇,也不刁難小孩,隻叫他們跑跑腿權當賠罪了。
其餘人聽來隻是笑,說這幾個也是因禍得福。若因此入了公子的眼,帶回京城,總好過在這北地吃風受凍。
秦将軍卻不放心,囑咐兒子不要貪玩誤事。然林言在一旁幫着秦向濤說話,秦将軍素知林言的性子,想着應當會勸着兒子,于是也不再多說。
倒是北阆的那位方将軍欲言又止幾次,看着二人笑呵呵的樣子,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得了,别人給我澆了個透徹,你還要管着他們吃喝。”秦向濤看着人都走了,啧啧歎氣,眼睛卻直往林言這邊瞅。
林言卻沒有理會他的調侃,隻問道:“那方将軍,你熟悉麼?”
“不大熟。”秦向濤收了笑容,凝神思量一下才搖頭:“他是太上皇時候的老人,跟我家素來沒什麼交流——你若問我,還不如問淮安王來得快些——他不是說自己原先是先王爺的舊部?”
“你也知這會信路都封了,我縱使想,那信也寄不出。”
“說的也是,我雖說從前便知這邊寒冷,但真要自己受過,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辛苦。”秦向濤歎一口氣,道:“那方将軍在這兒守許多年,倒真是了不得。”
林言點頭,又聽秦向濤道:“原本還說快馬加鞭,除夕前回得到京城——這會看去,待到明年開春能回去都是阿彌陀佛。”
“誰知道呢。”林言心中一動,想着這這趟行程三瞞四瞞,就是不跟他們明說的此事目的,又道:“萬一過不許久咱們就冒雪啟程?”
“那可了不得,你是讀書人的‘以為然’,這兒的雪可不是随随便便劈開就走。”秦向濤自己分明也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暴雪封路,可說起來卻好像很有經驗似的,一時滔滔不絕。
林言笑着聽着,卻沒料到秦向濤的話頭跳脫,忽然就問道另一處。
“說起來,淮安王妃待你好嗎?”
“這有什麼不好的——你那日還穿了我的大氅,難道不夠暖和麼?”
“話不是這樣說的。”秦向濤搖搖頭,外面雪光太亮,給他臉上罩了層的冷白光:“隻是她作為母親,對你好嗎?”
“挺好的。”
可這樣簡短的回答顯然引起秦向濤的許多聯想。
他靜默一會,低聲道:“你總是半路歸家,年幼時不曾養在膝下。王妃留心與你備上厚實暖衣,想來心中也是很惦記你的——你真要難過,就隻當自己是多個繼母,也别太失望了。”
幸好陳謙時不在,如果陳謙時在,聽到秦向濤這樣說,肯定會狠狠踹他一腳。
林言這樣想着,不欲繼續這個話題——他和王妃各取所需的關系,哪裡好随意評判一位辛苦許多年的母親,又怎麼好要求她如對待親生孩子一樣對待自己?
更何況,王妃如今種種,已是非常體恤,林言自然記得。
可秦向濤的話卻還是鑽進他的耳朵裡。
“如今這樣,你還是該按照自己的心意,若事事随着他們處置,那從前種種不是白費了麼?”
“這話怎麼說?”秦向濤向來是有話直說,這會的話卻像是打啞迷。林言下意識追問着,卻見秦向濤别過頭去,岔開話題去說收留的那些小孩子。
“你預備帶他們回京?”
“即便不帶回去,也至少給他們找個容身之地等到天暖和的時候。”林言沒有繼續糾纏,隻把方才的一絲異樣存在心裡。他想到那幾個一團幼小的孩子,又是一陣歎息:“畢竟即便想送走,他們家中也無人。”
“這北阆還說什麼要塞,結果城裡面的慈幼局都是這般名存實亡。”秦向濤想起這件事也是不忿:“城中都是這般,那些更偏遠的地方還不知是什麼樣子!”
林言一時不知道該答什麼,他知道秦将軍一定告訴秦向濤一些事,卻也知道按照秦向濤方才的态度,絕對不會在這時告訴他。因此他隻等秦向濤平複下來,才起身到窗邊把窗戶打開。
在林言的印象裡,街上的雪堆積,雪停過後遭人踩踏,總是免不了髒污——北阆的雪卻不一樣——舊的髒污未顯,新的雪層掩埋,那些腳印也盡數冰封。
可總是除不掉的。
隻是現在看不到。
皇上叫他們來到這裡的原因,和‘買不到的糧食’有關嗎?
好像有什麼在黑暗裡閃爍,是一個火點,隻有久經歲月,生了老繭的手才能準确抓住。林言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不知何時又落下的雪,室内一時靜默無聲。
唯有爐火連着燃燒着。
淮安王妃近日裡鮮少邀請黛玉到淮安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