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正坐在黛玉的床尾,看着紫鵑端了一碗冰糖銀耳小心地喂給黛玉,一邊交代着。
“桂圓熱性大了些,少吃也好。日後每隔幾日,我都會讓鴛鴦送些燕窩、銀耳、紅棗、冰糖、蓮子等。你們辛苦些,晚上提前發好了,次日一早就炖上,防備你們姑娘随時要喝。”
很顯然,雖然紫鵑管着潇湘館的人不讓多嘴,但賈母來了之後,還是看出來黛玉這裡少了主子們都該有的桂圓湯。
黛玉捏着帕子擦了擦嘴,細聲細氣地笑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煩,我又吃不了多少。”
賈母不贊同道:“無論吃多吃少,要吃的時候都得有。這些丫頭本來就是伺候你的,若是處處都讓主子将就減省,還留他們做什麼呢?幹脆都打發了出去,事事都讓主子自己來就是了。”
這話分明話裡有話,明着是駁黛玉,實際上卻是敲打潇湘館裡不聽話的丫頭婆子。
她老婆子雖然不管事了,但若是要攆幾個下人出去,無論是王熙鳳還是王夫人,還能為了幾個丫頭和她犟着不成?
話音方落,簾子掀開,王熙鳳輕快響亮的聲音先傳了過來,“哎喲喲,叫我看看,是誰惹老祖宗生氣了?看我不撕了他的嘴。”
先走進來的卻是王夫人,探春緊随其後,再往後才是王熙鳳與李纨。
賈母一眼瞥見,臉色陰沉了一瞬,便若無其事地笑道:“好你個鳳丫頭,就會拿好話哄我。等着你來撕,多少張嘴也該撕完了。”
黛玉身上不好,不能起身,忙命人把自己素日裡常坐的藤椅搬來給王夫人坐,又讓人給探春三人搬了圓幾來。
王夫人道:“大姑娘不必忙,我們略坐坐就走,不敢很打擾你養病。”
黛玉笑道:“舅媽哪裡話,哪裡就打擾了?你和姊妹們能來陪我說說話,也省得我病中獨自煩悶。”
探春湊了過去,低聲問道:“怎麼忽然就這樣了?這會兒覺得如何?胃口可還開嗎?”
說着看了看紫鵑手裡還剩大半碗的銀耳羹,不由皺起了眉頭,轉口道:“你先吃吧,等會兒咱們再說話。”
黛玉卻搖了搖頭,伸手把碗推開了,恹恹道:“我一入夏便胃口不佳,直到重陽前後才能好些。今日用了這麼多,已是足夠了,再吃等會兒藥就吃不下了。”
探春看向紫鵑,見她微微點頭,便知黛玉所言不虛,心頭更添幾分憂慮。
俗話說“病怕三碗飯”,不能好好吃飯,身子幾時才得養好?
那邊王夫人已問起了今日看大夫的事,并說已讓王熙鳳拿着帖子去請了常來的鮑太醫。
“林丫頭今日吃的方子就是他開的,我看倒也還好,吃完臉上就多了些精神。隻是今日卻又怎麼了?”她滿臉擔憂之色,任誰看了不誇一句慈愛長者?
賈母心下冷笑,面上卻淡淡的,“她是胎裡帶來的弱症,哪裡就能輕易好了?”
先前給黛玉看診的,一直是和賈母相熟的王太醫。隻是不知何時,王夫人就悄悄叫換了一位姓鮑的。
那王太醫話雖說得隐晦,但賈母如何聽不出來?鮑太醫的藥之所以黛玉吃了見效,不過是虎狼藥提前透支了底子而已,哪裡是什麼妙方?
此事是誰主使,賈母心裡有八分肯定,卻礙于沒有證據不好說破,又得顧忌寶玉、元春、探春、賈蘭幾個,隻能跟着一起裝傻充愣。
不過,經過此事之後,賈母要把黛玉嫁出去的心,更加堅定了幾分。
她還活着呢,那些人就敢這樣對她的外孫女,等哪天她蹬了腿,哪裡還有黛玉的活路?
而她今年已經八十多了,還能再活幾天呢?
不多時鮑太醫就來了,王熙鳳和李纨忙帶着探春躲到了屏風後頭,紫鵑也忙把帳子放下。
與衆人見禮過後,鮑太醫不着痕迹地和王夫人對視了一眼,便重新給黛玉診脈,撚着胡須說了許多醫學專用名詞,便叫紫鵑把早先開的方子拿出來,他斟酌着添減了幾喂藥材。
賈母接過藥方一看,心下已是冷笑連連。
那藥方乍一看十分溫和,可其中掩藏的幾味藥材,卻不是大發就是大補,哪裡是讓人好的意思?
不過她并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把方子遞給紫鵑,囑咐一句照方抓藥。至于照哪張方子抓,紫鵑心裡自然有數。
而後賈母便說不叫衆人打擾黛玉休息,領着大家都去了。
等到春纖熬好了藥,黛玉喝了便有些昏昏沉沉。偏薛姨媽那邊又得了消息,帶着寶钗一起來探望。黛玉少不得打起精神來又應付了一回。
還是寶钗心細,看出她心神怠倦,随意找了個借口,拉着薛姨媽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