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到這門親事是自家老爺在家時定下的,對方又是鹾政上去世的林禦史的千金,他就把這不滿按了下去。
——榮國府無禮,想來新奶奶出身清流之家,必然是個知書達禮的。
倒是徐茂行對榮國府一衆的德性早已知曉,眼前這趙婆子的态度已經是十分好了,自然不會多做計較。
他笑着對趙婆子道:“我不常來,還要勞煩趙媽媽引路。”
實際上,他何止是不常來?
從拿着婚書上門,再到史太君命人請他來商議婚期,再到今日一大早迎親,他攏共也就來了這三回。前兩回都是直接順着抄手遊廊進了史太君的榮慶堂,榮國府待客的廳堂,他是真沒去過。
趙婆子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徐二爺裡面請。”
說着就側身引路,徐茂行留下徐福照看轎夫,孤身一人跟着趙婆子進去了。
他知道榮國府都是一顆體面心,兩隻富貴眼。但那和他有什麼關系?
反正等把林黛玉娶過門之後,他們夫妻倆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他沒什麼要求賈家的,自然用不着吃賈家人的下腳食。
再者說了,他徐茂行是那種活在别人眼光裡的人嗎?
兩人順着抄手遊廊進了穿堂,一連過了兩個垂花拱門之後,才從後門進了一間廳子。趙婆子安排他坐了,又吩咐小丫頭上茶,就說要進去通報,就把他一個人晾在這裡了。
這明顯是賈家有意怠慢的,隻是不知是誰的手筆了。
徐茂行仿佛不知尴尬為何物,愣是端着一杯茶裝模作樣半天,直到門口偷看的小厮待不住了,一溜煙跑到側廳去禀報了,才有個身穿寶藍色繡荷花長袍的青年走了進來。
“想來這位就是徐妹夫了,小人琏二,這廂有禮了。”
徐茂行若無其事地放下茶盞起身回禮,“原來是琏二爺,晚生徐二,見過琏二爺。”
來人正是大房的長子賈琏。
他原有一母同胞的兄長,可惜沒長成就去了,他這個次子就成了長子。
見了徐茂行,賈琏隻覺眼前一亮,頓時便明白了那些讀書人口中的“蓬荜生輝”是什麼意思。
——這麼出彩個人物,即便是坐在草棚子裡,也襯得那草棚子成了金銮殿了。
他頓時就後悔了聽自家婆娘的撺掇,把徐茂行晾在客廳裡。
“妹夫快請坐。”賈琏把他讓在上首,自己在一旁陪坐,陪笑道,“前兩次妹夫來時,我身上有事脫不開身,竟是不得見。還望妹夫海涵則個。”
這回不必人吩咐,自然就有小丫鬟把徐茂行的殘茶撤了,又沏了熱的來。
徐茂行笑道:“連二爺貴人事忙,些許兒女家的小事,何須放在心上?”
都是客套話,誰不會說幾句?
賈琏聞言笑了笑,轉頭就又說起了林妹妹自從到了他家裡,老太太如何寵愛,太太和管家的奶奶又是如何看重。
總之話裡話外都是讓徐茂行日後好好待他表妹,半點看不出先前故意怠慢的也是他。
若真想出嫁女在夫家好過,誰會在新婚當天故意怠慢新姑爺?
如此明顯的被人故意怠慢,新姑爺縱然氣量寬宏,心裡多少也得犯嘀咕。
這這些行為帶來的負面影響,不都得出嫁女在夫家獨自承擔惡果?
但今日是大喜之日,徐茂行也是真心憐惜書裡那心比比幹多一竅的林妹妹,不想在今天鬧出不好看的來,少不得一一忍了。
唉,人在矮檐下,哪敢不低頭呢?
見他始終談笑自若,賈琏更是對他刮目相看,心中暗贊一聲:不愧是官宦之家養出來的公子,當真是好涵養!
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賈琏道:“徐妹夫,想來這會子林妹妹已然梳妝打扮畢了,咱們這就去園子裡接親吧。”
“琏二爺先請。”
賈琏笑道:“往後都是親戚,徐二弟若不嫌棄,我就托個大,應你一聲二哥了。”
“琏二哥。”徐茂行從善如流。
兩個迎着朝曦,一路分花拂柳,過穿堂、走回廊、穿天井,過了一道又一道門,總算是進了一處花柳如織的園子。
徐茂行用眼角的餘光略微掃了掃,心中便有數:想來這便是書裡大寫特寫的天仙寶鏡——大觀園了。
啧,果然是個金玉堆出來的勝境,隻可惜要不了多久,這園子就不歸賈家所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