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賓客都是第一回見在院子裡拜堂的,不免壓低了聲音,相互議論了起來。
大家都還是很顧忌主家面子的,聲音都不高。可一大群人低聲議論,瞬間就形成了一股“嗡嗡”的聲浪,不免讓當事人覺得尴尬。
當然了,徐茂行臉皮厚,尴尬的肯定不是他。
倒是他眼尖,看見黛玉的身形微微頓了一下,就給斜對面的徐福使了個眼色。
看見自家二爺使的眼色,徐福哪裡不知道這是怕新奶奶尴尬?
哎喲喂,遙想當年,二爺剛出生的時候小小一團,轉眼之間,小小的二爺也娶妻生子了。遠在平安州的老爺太太,也不知道收到信了沒有?
他先是覺得好笑,繼而想到老爺太太,又忍不住心頭一酸,跟着就混進了人群裡,低聲解釋起在院子裡拜堂的初衷來。
于是衆人的話風立刻反轉,都贊歎徐茂行是個既孝順又有情義的。
等拜完了堂,徐茂行隔着紅綢牽着新娘子回屋,親手扶着她在喜床上坐定,低聲道:“我得先去招呼客人,你在此略坐坐。不拘餓了渴了,隻管告訴福嬸就是了。她是咱們家的老人,你盡可信任她。”
說完又在她手臂上拍了拍,也不等她回應,便起身走了出去。整個人風風火火的,一點都不像史太君和黛玉描述的那樣成熟穩重。
這一刻,黛玉心裡忽然冒出個念頭:我不會是被騙婚了吧?
想完自己又覺得好笑。
這年頭不管是誰,無論平日裡是個什麼樣人,隻要到了長輩面前,哪一個不表現得溫順乖巧?
她雖沒親身經曆過,但和寶玉相處久了,見多了寶玉在長輩面前賣乖,什麼不知道呢?
便是她自己,到了長輩面前,也格外注意幾分。
仔細想想徐茂行比她還小些呢,正是少年倜傥之時,性子不夠穩重也在意料之中。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因着徐茂行主仆的種種用心,還有紫鵑在一旁敲邊鼓,她潛意識對徐茂行寬容了許多。
福嬸見她在喜床上坐得端端正正,料想是自己這個不大熟悉的人在這裡,她不好放松,便笑道:“家裡一早就得了二爺的吩咐,在後廚炖上了冰糖銀耳,如今該是可以入口了。紫鵑姑娘先陪着奶奶說話,我去盛一碗給奶奶潤潤口。”
說完就對黛玉行了個禮,從容退了出去,還阻止了紫鵑來送她,并順手把門關上了。
紫鵑上前扶着黛玉,讓她靠着大迎枕松快松快,嘴裡笑道:“這福嬸真是個眼明心亮的體貼人。”
黛玉道:“到底是得二爺看重的,又豈會沒幾分真本事?”
他主仆二人都聰慧,哪裡不知道福嬸為何要這時候出去?
端冰糖銀耳隻是個借口,讓黛玉好好歇歇才是戲肉。若是他們所料不錯,想來一時半會兒的,福嬸是不會回來了。
果然,福嬸說是出去端銀耳,卻一直過了兩刻鐘才端回來,一邊讓紫鵑伺候着黛玉用了,一邊給黛玉說些前面的熱鬧。
黛玉用了半盞便輕輕推開了,福嬸見狀笑道:“看看二爺也該回來了,老奴這就把房媽媽請進來。”
等房媽媽進來沒一會兒,徐茂行果然就背着手進來了。
在喜娘的主持下,掀了蓋頭、飲了合卺酒、結了發,禮數便算是成了。
臨出門的時候,房媽媽又蹲下身來,把兩人的衣擺系到了一起,笑眯眯地大聲說了一句:“祝新郎新娘永結同心!”然後就拉着福嬸和紫鵑出去了。
一時之間,屋子裡就隻剩下了新婚的小夫妻兩個。
黛玉低着頭不說話,徐茂行難得有點尴尬,躊躇了片刻,說:“你臉上化那麼厚的妝,難受嗎?”
話音剛落,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這說得是什麼話?哪個女孩子喜歡被人挑剔自己的妝容?
前世他也算是混迹各大網絡平台,能說出這種話的,少不了要被貼個标簽——直男。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天晚了再帶着妝對皮膚不好,我去端盆水你洗洗吧?”徐茂行急忙補救。
原本黛玉也不覺得他先前問的那句有什麼問題,實在是這個時代的新娘妝,講究的就是一個唇紅齒白、眉如翠羽。
那真是臉上的粉塗了一層又一層,唇上胭脂也是挑頭一個色号最紅的那個。一雙罥煙眉倒是沒那麼誇張,但在這樣一個妝面上,唯一正常的眉毛竟變成了最不正常的。
連她自己照了鏡子都覺得别扭,何況是别人呢?
但徐茂行着急麻慌的出言補救,反而把那句很正常的話弄得不正常了,黛玉掩唇輕笑了出來。
見她笑了,徐茂行就全當她同意了。當即就解了外袍甩在床上,起身去側間把架子上的銅盆端了過來。
銅盆裡有現成的清水,徐茂行也不知道是個什麼規矩,如今卻方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