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我回來了。”她習慣性地說道。
空蕩蕩的家中無人應答。這一點她也習慣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天遇到了不破瑛裡,想起了以往不快的記憶,導緻心理變得有些脆弱,以至于明明是往常習慣的場景,卻讓她感到了異常的委屈。
她鼻子發酸、喉嚨發梗,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樣。想要母親像以前在家做好飯,溫柔地應答她嗎?
不,她早已失去了那樣的資格。
在她選擇做逃兵之後,就早已失去了被母親所愛的權利。
但她其實也并不期待母親的愛。自從母親不再愛她,也不再對她抱有期待後,她反而松了一口氣。
就像此時,母親沒在家,她固然感到委屈,但如果母親真的在,她又會感到異常的恐懼,說不定會直接掉頭跑掉。
說到底,她隻是想要母親單純地愛着她,卻又不想要母親以愛為名控制她的一切。
或許是她太過貪心吧。愛和自由,總是難以兼得。
花梨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的房間,反鎖上房門,然後整個人就再也撐不住般躺到在了床上。
——“跑起來……”“注意重心!”“全腳掌落地!”“擺臂!”“好,再來一公裡……”
記憶中那些急促的話語又開始在耳邊回響。
好累……真的太累了……一根手指都不想擡起來了……好想就這麼倒下去。
年幼的小女孩機械地擺動着手臂,汗水從額頭落下來,把眼睛都糊住了,她連擡手去擦的力氣都沒有。
人類為什麼要比賽跑步呢?明明已經有了汽車,為什麼還要追求這樣無意義的運動。不管怎樣人的速度都不會超過汽車吧?
女孩心中極度厭惡這項無聊的運動。因為父親是長跑國家運動員,崇拜着他的母親,就逼着唯一的女兒繼承他的事業。
完全不接受女兒有可能并沒有遺傳到父親跑步才能的現實。
聽着那些催促她跑起來的刺耳話語,少女有時候會幻視揮舞着大棒的奴隸主,而自己則是那個在大太陽底下可憐巴巴拖着疲憊的身體不敢停下腳步的奴隸。
這種斯巴達式的教育,在初期确實起到了一定作用。畢竟其他七八歲的小孩,誰會堅持那樣嚴苛得訓練呢?
她隻是比别人訓練得早一些而已,并不是比其他人有天賦,即使她一直在赢。
她隻是提前被透支了。母親什麼時候才能意識到這一點呢?意識到她隻是個天賦平平的普通人。而且她完全不喜歡跑步。
她除了是父親的孩子,也是母親的孩子啊。
然而這樣嚴酷的訓練,也并沒有讨得父親的歡心。他隻是皺着眉頭,冷淡地說着:“花梨并不是适合跑步的孩子,别費心了。”
然後母親就會變得愈發歇斯底裡,像是拼命想要證明什麼一樣。
一直是天才運動員的父親,就那樣用高高在上的憐憫的眼神看了一眼她,接着在母親的尖叫怒罵中轉身離開了。
很長一段時間,花梨都會把這一切歸咎于自己。母親的偏執,父親的冷淡,搖搖欲墜的家。
如果自己再努力一些,成績再好一些,是否就能拉回父親的心,安撫母親的不安。
所以即使再累,再多抱怨,花梨都一直勉強着自己,總認為自己還可以做得更好一點。
然後,所有的一切,在小六最後的那場長跑比賽中,轟然倒塌了。
那一天,花梨明确地意識到,原來自己所堅持的一切,都如此的可笑又虛假。
原來父親早就有另一個“家”。他甚至有一個,隻比自己小兩個月,天資卓絕的兒子。
當花梨在田徑場邊,看到來陪那個天才兒子參賽的父親,臉上露出的驕傲的神情,那一刻,世界在她眼中破碎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什麼站到起跑線上,怎麼如行屍走肉般邁動着腳步,怎麼意識模糊地倒在終點線上。
再醒過來時,她坐在病床上,聽着醫生帶着惋惜的聲音,訴說着她可能再也無法在競技體育領域取得成就的事實。
她其實早就隐隐有所預感。不成熟的身體,不科學的蠻橫的訓練方式,一再磨損的身體。
花梨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即将被報廢的機械人,身體關節發出咯吱咯吱的生鏽的聲音。
她的世界搖搖欲墜,她隻是漠然地旁觀着,等着自己散落一地。
在她的傷勢恢複到可以行走的地步後,母親也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她甚至隐秘地松了一口氣。
她如此年輕,不甘心就此死去,卻又不知道怎樣才能活下去。她隻能摸索着,掙紮着,跌跌撞撞地遵循着求生的本能,選擇了一所和以往完全沒有關聯的學校,假裝自己從來不曾練過長跑,像鴕鳥一樣把頭埋在沙子裡,哆哆嗦嗦地等着别人把她這個異類從沙子裡揪出來趕走。
\*
因為晚上做了被怪物追着跑的噩夢,花梨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全身像是被卡車碾過一般。就連保養了好久的膝蓋,似乎都開始隐隐作痛。
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幽魂一般地洗簌,換上校服,早餐又随便對付過去了。
上課完全聽不進去,下課鈴一響,就完全支持不住自己的身體,癱在了桌子上。
山下遙站在課桌旁,憐愛地揉着她的頭毛:“還沒緩過來呢?要不再去警告一下那個叫什麼不破的家夥?”
花梨無力地呻/吟着:“不要說得像什麼不良一樣啊。小遙你不适合這種人設。”
山下遙神秘的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不合适。小六以前我可是制霸街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