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梨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明明及川徹從來都不是一時沖動的人,自己卻說是因為一時沖動才想跟自己複合的,這話不就是在說他對待感情太過輕率,不夠深思熟慮嗎?
然而花梨覺得這事也不能全怪自己,誰讓及川徹對待感情的方式跟十年前相比變化太多了呢?
曾經的他,理性又清醒,還有一絲少年人鋒芒暗藏的驕傲,對待感情克制而守禮,從不強求。
他是在理性地判斷,這段感情會對彼此帶來傷害,無以為繼後才提出的分手。怎麼這麼年後,他非但沒有因為時間的沖刷而變得冷淡,反而變得更加主動了呢?
所以花梨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想為兩人拉出一個安全距離,希望作為成年人,成熟地思考過這一段關系後,再來做出合适的決定。
但是那天在她家門口分别的時候,及川徹站在她的門前眼神憂傷地看着她,花梨在那眼神中後知後覺地明白了:啊,他沒有辦法了。
在經過了數年的分離,海外的漂泊,艱難的生活後,他依然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心。于是他隻能站在她面前,卸下了一切防備,把最赤誠的心袒露給她看,等待她的垂憐。
想明白這一點後,花梨的心開始了綿密而漫長的疼痛。在坐在電腦前碼字時,在打開水龍頭沖洗餐具時,在每一個不經意的瞬間,一旦想起他,想起他那樣可憐又哀切地站在自己面前,像個來求助的孩子捧着自己的心,像是在說:“抱歉,它這樣愛你,我沒有辦法阻止它,請你看看它吧。”
沒有人會不被這樣的及川徹打動,何況是憧憬了他一整個青春期的小西花梨。
花梨從不懷疑自己還愛他,她隻是害怕自己扭曲而不健康地愛會傷害到他(事實上已經傷害到了他),所以她不得不花多年地時間去完善自己,去學會如何正确地愛一個人。
隻是愛情這個難題,如果輕易地就有正确答案,古往今來也不會有那麼多人為它神傷。
現在的自己,具有讓一個人感到幸福的能力了嗎?這個疑問始終盤桓在花梨心間,然而面對那樣看着她的及川徹,她又覺得自己無法再遲疑下去。
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花梨已經站在了及川徹的公寓門口。
正值下午,及川大抵還在訓練,并沒有在家。花梨找了個陰影的角落坐下來,抱着膝蓋發起呆來。
等會兒徹回來要跟他說些什麼呢?或者趁他不注意悄悄逃跑?還是改天再來吧?要不要回去換條好看點的裙子?
就在這樣的胡思亂想中,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沒有吃晚飯,但肚子并不覺得餓。一整天都處于一種緊張和亢奮的情緒中,胃部因為過度緊縮而幾乎痙攣。
這時樓道的聲控燈,随着一陣熟悉的腳步聲突兀地亮起。
愈發緊張的花梨自欺欺人地把腦袋埋在了膝蓋間,祈禱不被發現,又隐隐想要被發現。
“花梨?”一個遲疑的聲音在她的頭頂響起。
花梨擡起頭來,看見背着運動包的及川徹站在她面前,樓道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頭發梢還有些微的濕意。顯然是在球隊訓練完又沖了涼才回來,眉宇間還有顯而易見的疲憊。
大概是因為緊張過了頭,等到真正面對時,花梨反而陷入了一種大腦過載的懵懂中。
她憑本能朝及川徹伸出了手,輕聲道:“徹,抱抱我。”
及川徹聞言,毫不猶豫地把肩上的運動包甩下,半跪下來将她攬入了懷中,輕聲安撫她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花梨在他的懷中仰起頭,恍惚地盯着樓道的射燈,小小的燈光溫暖地籠罩着兩人,為這裡隔離出一小塊讓人心安的空間。
終于,她在沉默良久後開口道:“徹,我一直都愛着你,從開始到現在,從未停止。”
花梨感受到抱着她的手臂瞬間收緊,她接着說道:“我愛你的時候并不指望你也愛我,所以自以為是地犧牲,我在自我犧牲中感受到了自己的價值。可是你卻愛上了我,你怎麼能愛我呢?當你愛我時,我的每一次犧牲都變成了對你的傷害。于是我在你的受傷中看到了自己的價值。我的自毀讓你的心感到痛楚,我在你的痛楚中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的珍貴和無可取代。”
“所以,徹,我愛你,卻又不敢愛你。”花梨屏住呼吸,感覺每一個字從自己口中吐出都異常艱難:“我或許在渴望着傷害你,刺痛你。”
及川徹很久沒有回應她,直到花梨以為他會放開她時,他突然毫無章法地開始吻她。
笨拙而急切的吻,甚至像是在撕咬,混合着眼淚和血液的鹹腥味,如同他炙熱又找不到出口的情感。
一個漫長的吻結束後,及川喘息着把額頭抵在她的肩膀上,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以為我是什麼聖人嗎笨蛋?”
當那個女孩一開始就毫無防備地站在他的面前,仿佛他一伸手就可以對她予取予求,那種全然信任的目光,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誘惑。
面對這種誘惑,能夠壓制欲/望的唯有愛,唯有道德。
及川徹曾經以為自己克制住了,然而他還是在自己最懦弱的時候,下意識地利用了自己對女孩的影響力,随意地插手了她的人生,直到看到那個女孩在他指引的道路上受到了嚴重的傷害,他才幡然醒悟過來,他并非自己想象中那樣道德高尚的人。
他們都妄想給予彼此童話故事中最完美最純潔的愛,然而事實上他們都是再普通不過的人,給予對方的,也隻能是作為一個人,充滿了私欲的愛。
于是隻能這樣一邊愧疚,又一邊難以放手地愛着。不那麼漂亮地,跌跌撞撞地愛着。
然而就算是跌倒得再厲害,花梨也依然會這樣勇敢地站在他的面前,坦率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即時是那些破碎,那些不完美的地方,她也會強忍着羞恥展示給他。
隻因她全然信任着他不會傷害她,又全心全意愛着他,生怕有一點點隐瞞會令他受傷。
想到這裡,及川徹又開始想要吻她了。牙齒撞到了牙齒,連吻都顯得那麼掙紮而窘迫。但此時此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來表達心中洶湧的感情。
想說一些帥氣的話,又怕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回想起少年時期,好像也總是在耍帥,卻又總是在關鍵時刻耍帥失敗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