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内三十七人,半屬婁家護衛,半是饑民。衆人動身之前,原想隻是充個背景,幫着嚷個幾句,趁亂偷偷摸摸拿些裝些便也罷了。此刻,聽着楚琛暗示,兜裡有碎銀壓着,肩頭有布匹垂着,眼前還有銅錢望着,當下轟然應諾,人人喜眉笑眼,這關口,後院院門處卻一聲大響。
這因大門被破而僥幸留存的後門是被闩實的,而這一響之後,又有沉悶幾響。是有人在踹。不需楚琛出聲,幾個婁家的護衛早已拔刀出來:
“咱小郎君辦事呢,誰啊?”
“直娘賊。”範阿四怒罵一聲,“定是那拜土的去告——”
“告什麼?”楚琛徑自截斷,“我等先破這院子,哪路英雄當面,那也該我等先取。”
院裡的活人,除了瑟縮于一旁的少女阿牙,盡數收了好處。這話一出,頓時附和聲衆。那撞門的似乎被此所懾,暫是歇手。楚琛亦擡手,衆聲驟靜。
“自己的裝好。”楚琛低聲示意,又抓起文書金珠,塞進匣裡,再填銅錢。一切完畢,從容示意開門:
“何事?”
門外,一個面帶血痕的陌生瘦子,并三個手持木棒鋤頭的饑民。瘦子一見院中景象,頓時冷笑:
“好啊,轟走我的人,卻在這聚衆貪贓——”
“——我道是誰。先逃的竟回來叫喚。”楚琛懶得廢話,“我們繼續分。這次排隊啊。”
“你!你!——這是要交曾郎君的!”
“是要充公。”楚琛莫名道,“但我等先破這院——”
“我先破的!我放的火!”
“你點完火跑了。你,和你的人。”楚琛理直氣壯道,随手摘下腰邊刀子:“你瞧,我才殺的人……哎喲,這血被我慣性擦了,不過刃上是還有點,給你看看。”
楚琛提着刀,自顧自地往前走,一副要展露戰勳的模樣。而她一擡腿,身後婁家的護衛們紛紛抽刀。金屬摩擦聲裡,瘦子面色劇烈變幻。“你别逃了!”他高聲嚷道,“我必要告知曾大郎!”
“不送。”楚琛站定擺手,而那瘦子果真轉身就跑。衆人哄笑一片。笑過之後,楚琛指着瘦子逃走方向,無奈道:“還請諸位為我作證,破莊院時究竟誰為首功。”
“自是郎君之功。”有人冷嘲,“那麻杆,怕是放完火便藏溝裡。”
“他還用藏?往那一躺便是條柴。”
“是極,地契借條銅闆金豆子都在,敢往郎君身上潑髒!”
“誰敢污蔑楚郎君?我當先不允!”
“小郎君……倒也不必再去别家。”孫順忽然出聲,視線落向院子邊緣外袍都被卷走的屍堆,面上竟然依稀露出幾分解脫意味:“整個清風鎮,就富了個莫家。”
他的話裡透着股因熟悉而生的笃定。楚琛問:“你是本地人?”
“是。”孫順應道,“我家地被奪了,我爹娘想讨個說法,沒讨到,都死了。”
“而且小郎君,鎮裡隻有莫家牆高,這時候了……”
的确。這時候了,該搶的早搶完了,暫時沒被搶的想來一時半會找不到。
但這根本不是搶劫的問題。
“你覺得,我是什麼人?”楚琛問。
孫順一怔,腹诽那還是什麼人,大夥都河灘邊上成的隊列,難不成此番頂了個義字,還真當自己成了義軍?卻見楚琛将手一揮,正色道:
“諸位弟兄!莫家多行不義,這才導緻今日。眼下首惡伏誅,卻還有其他弟兄在外不知,萬一驚擾無辜,那是怕壞了大夥聚義的名聲!”
孫順目瞪口呆。而其餘護衛與饑民,本就瞧楚琛大為順眼,又聽楚琛三言兩語,将以黑吃黑裝扮得如此理直氣壯,一時連腰杆都更直幾分,紛紛附和:
“那不行!”
“咱是好人!”
“在理!”
更有一急性的高聲嚷嚷:“聽小郎君安排!”
頂着衆人灼灼目光,楚琛讓阿牙留着,又從饑民中選一半,點婁家護衛一半,令剩下人清點财物,再度往前。
現在,哪怕曾放或婁旦陡然翻臉,要殺她和李氏,那也得找個過硬理由了。
等她帶着錢财和這些個暫時拉攏好的手下回去,希望李氏不要過于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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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之用人,禦以威,結以誠,功必賞,罪必刑,由是勢成。——《齊末紀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