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小子不要拘謹,坐下來答話。”陳文昭讓家人拿了兩個在廚房熱着的肉饅頭來,“吃點點心,跟我說說,這兩月不見,你怎當了押司了?”
潘鄧本想言簡意赅的将自己的情況說了,但是陳文昭問得很細,他便一五一十都按實情說了一遍,眼看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陳文昭想到他是個少年人,今日又上陣擒匪,便叫他去休息。
安置了潘鄧,陳澤重新進屋裡來,拿了洗腳水,“夜已五更,老爺莫要操勞,早點睡吧。”
陳文昭這才想起,那董平派來傳信的人沒到之前,自己本想洗洗腳便睡覺的,一被打岔,已是這個時辰了。
他脫了鞋襪泡腳,說道,“你看這個潘鄧如何?”
陳澤在旁邊将蠟燭剪了線,火光晃晃的,“老爺既然問了,那說明潘小義士必有過人之處,尋常之人可入不了老爺的眼。”
陳文昭說:“此子肖我。”
陳澤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句,轉過頭來,細細一想,“我剛才在屋裡也聽了,這潘小義士逼迫大戶納稅,和老爺當年作縣令時火燒大戶一事頗相像,不過老爺那時兇險得多。”
陳文昭笑了,“他才多大的人,當個多大的官?能有這份心力手段已是難得,更别說他在一個多月的時間之内就能讓竹口村改頭換面,我問你,之前和你提起竹口村,你想的是什麼?”
想的是什麼?自然是殺官落草。
“此事過後,再想竹口村呢?”
陳澤領悟,“這麼說起來那小子真有些手段,借着他說的那個鄉村扶貧,既能拉攏人心,又能将夏稅收齊,也算是解決他們老縣令出的難題了。隻可惜千裡馬不遇伯樂,他這一番竟是瞎忙活……”
陳文昭又搖搖頭,“你說他這些是手段?他能不能得那老縣令賞識不重要,他能在短短時間之内,讓村民們掙到錢,讓他們把夏稅交齊,甚至連秋稅都不在話下,這件事本身才最不尋常……”
“換了别的在任上十多年的縣令也不見得就有如此心性,頭腦手段皆備,此子宿慧,又一心向民,若是肯加雕琢,不難成棟梁之材。”
陳澤聽到最後睜大了眼睛,“老爺莫不是想收他做弟子?”
陳文昭默不作聲。
陳澤便更驚訝,問道:“老爺可記得多年前羅真人蔔卦,言老爺命中僅有一個弟子,且命格極貴?”
陳文昭當然記得,“我雖不信僧道之說,但當日蔔卦,這麼多年也沒忘記。”
陳澤心想這便對了,他家陳大人也有名望在身,文壇之中更有厚望,有多少人想要自己的子侄拜陳文昭為師,都被他家老爺拒絕了,他還當是老爺記得當日谶言,想要精挑細選呢!怎今日竟然不挑了,選中這麼一個沒讀過書的?
陳澤不由扼腕,他聲音放輕了,用氣聲說話:“老爺日後必能飛黃騰達,那日谶言,依小人之見,是說老爺日後會給太子做老師呢!”
給太子做了老師,那不就是能當宰相!
陳文昭擦擦腳,“我可當不了那位的老師。”
陳澤剛想拍馬屁說自己大人才學過人,必能作太子老師,可仔細一品,怎麼感覺陳大人語氣不鹹不淡的,好似十分不在意還有些嫌棄呢。
“……我這些年不收徒,為的就是那句‘命格極貴’,你還當是什麼好話,我隻怕有所妨礙,索性這個潘鄧出身貧寒,倒正好相宜。”
陳文昭勾起嘴角,十分開懷,“我雖不信僧道之說,卻也覺心裡惦念,怕惹災禍,一面又确實有沒有看上眼的……昨日與明通判論當朝局勢,說起如今做官不看科舉看人情,已想到他一回,今日他便來到我府,這個小子既合了我的眼緣,又正好破解那‘命格極貴’,想來是老天賜給的好弟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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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匪盜收押進牢房,第二日清早,陳府尹面見了竹口村的鄉勇,親自誇他們義勇無雙,拿了一面旗子過來。
“早年間地面不甚太平,民間自結社守護鄉裡,福建保伍,河北義勇,西北忠義,都是有名号的鄉間大社,今爾竹口村民能集結剿匪,守護鄉裡,可見我大宋兒郎都是忠勇好漢!”
他把那面旗子展開,“我往年在西北秦鳳軍做過一任府尹,那裡北鄰遼國,西接西夏,民間鄉間結社自保十分常見,這面‘忠義’之旗是當日血戰遼國侵擾的忠義團之旗,我見爾等亦有忠義之心,便贈此旗,再贈爾竹口村鄉勇白金絹布,以獎嘉行。”
潘鄧帶着人謝了恩,鄉勇們個個面上紅光,出了府衙依舊激動得說不出話。
一行人裡隻有羅青沉默不言,他大步走到潘鄧身前,跪地作揖,“往前多有得罪,是羅某四六不懂,好壞不分,還望押司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