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栾終于明白過來,為什麼剛剛潛意識裡的那個自己,要執着地閃現一些細碎的畫面。
選擇在此時此刻,看向自己的狡黎,似乎和回憶裡的樣子,沒有什麼區别。
即使中間隔了無數個人,寇栾依舊能夠看清,流連在對方目光中的星星點點。
列車外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狡黎的眼睛裡,至于那些晃動的光點,大概是因為路邊妖異搖曳的麥穗,在對方的瞳眸裡,形成的叢叢倒影。
說起來,我的視力有好到這種程度嗎?
寇栾疑惑地眯了眯眼睛。
這個下意識的動作,讓他的視野,變得愈發清晰。
他這才發現,狡黎的樣子,并非沒有發生變化,覆蓋在對方表面的那層堅硬卻冷靜的外殼,似乎出現了細密的裂縫。
有什麼讓他本能恐懼的東西,正在呼之欲出。
是因為察覺到了自己即将死亡嗎?
寇栾暗暗地猜測道。
他記得,唯一能夠讓狡黎産生劇烈情緒波動的事,就是他的死亡。
狡黎說,他很怕死。
寇栾并不認為,那是一句謊話。
事實上,進入了遊戲之後,狡黎的種種所作所為,的确印證了他對死亡的恐懼——
為了規避這個結果,對方甚至願意做出無數種可怕的嘗試。
但自己終究還是害死了他。
寇栾輕輕地歎了口氣。
如果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他甯願當一個普通的玩家,而不是一個被動擁有兩條命的“王”。
他不喜歡把自己的性命,淩駕于他人之上。
無論“引”怎麼強調,那隻是一個SSR,不是現實世界中,活生生存在的人類。
然而,經過長時間的相處之後,寇栾壓根兒無法把狡黎,看成是一個簡單的虛拟人物。
對方擁有自己的思想,擁有自己的欲望,甚至擁有普通人難以匹敵的心機。
就連身為“王”的寇栾,都看不透狡黎的存在,他又怎麼能夠将對方的性命,當成是某種可以保全自身片刻安甯的砝碼。
寇栾不由地想起了王玉璇在臨死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我和她……真的一樣嗎?
她又如何能夠幫自己解脫?
如今身陷絕境的寇栾,似乎終于稍微能夠理解一點女人的意思了。
作為一名專業的演員,他在現實世界裡,演過很多部戲,其實當然有不少結局淪為一抔黃土的悲慘角色。
每每演到他們領盒飯的戲份,寇栾的心中,都忍不住浮現出一個疑問——
真正的死亡,究竟有多痛?
看來,他很快就要親身體驗到了。
雖然結局會被轉嫁到狡黎的身上,但至少他能夠體驗到完整的過程。
權當是對自家SSR的一種賠罪吧。
寇栾并不覺得恐懼,卻依舊懷有少量的心虛。
他幹脆阖上了雙眼。
幾乎是在他閉眼的刹那,他就控制不住地顫栗了起來。
并非是因為,刀刃已經刺破了皮膚,來到了他的心髒前,也并非是因為,車廂内的氣溫驟降。
隻是因為他的身體,領先于他的意識,先一步地感受到了之前那個讓他本能恐懼的東西,然後遽然膨脹了千萬倍。
雖然從未有過類似的經曆,但寇栾就是能夠明确地體會到,自己就像是一個虛拟遊戲裡的NPC,被投入了一個即将解體的遊戲。
所有構成他身體的元素,都在搖搖欲墜,不是那種輕微的晃動,而是那種飓風和海嘯,一同席卷而來的地動山搖。
……發生什麼了?
他強忍着恐懼,選擇睜開眼睛,卻發現那股讓他不自覺臣服的恐懼,竟然已經在瞬間消失了。
寇栾不解地歪了歪腦袋。
下一秒,他緩緩地垂下頭。
然後,他再度驚訝地發現,那把本應該刺入他心髒的利刃,卻發生了少許的位移,轉而刺入了他的肺部。
他毫不猶豫地拔出尖刀,想象中的那種鮮血噴湧而出的畫面,并沒有發生,他很清楚是因為時間已經結束了。
除了呼吸的時候,稍有滞澀,他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異樣。
當然,假如他被刺入的是心髒,現在的情況,肯定是天差地别。
“……結束了?”
曾芸靜驚喜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她小步跑到寇栾的前方,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寇栾受到的傷害。
“還好嗎?”
剛才還能忍住不哭,危機解除之後,看見寇栾的慘狀,她卻忍不住地淚水漣漣。
“我很好。”寇栾溫聲寬慰道,“放心。”
即便看上去很鎮定,他的内心卻塞滿了疑惑。
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确認自己,沒有主動進行挪位,而那把尖刀,在已經刺進自己身體的事實之下,也不可能再度改變方向。
更何況,旅客也沒有動機,避開自己的要害。
寇栾還沒找到答案,前方的位置,忽然傳來了一聲清晰的撞擊。
他立即循聲望去,恰好看見了面色蒼白的塗掠。
塗掠原本的膚色,雖然不算黑,卻也不是毫無血色的慘白,就像此刻呈現的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