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禁水牢,如其名,禁有五,一禁聲,二禁色,三禁淫,四禁思,五禁靈。
五禁水牢的構造材料與千星堂相似,隻多了一點——一顆充滿怨恨的蛟龍的心,隻差一步便能化龍成神的老蛟,死在了化龍的前一瞬,被斬下頭顱時,眼睛怒目圓睜,眼珠子還在滾動,怎能讓他不怨恨?
因着這份怨恨,水牢内部不允許存在任何有生機的事物,聲彰顯生,色描摹物,淫中含情,思靈動蹁跹,靈更是造物之本,它們的出現都會激發蛟龍殘存千年的怨氣,隻有地上積滿的一層混黑的血水,散發着腥臭的氣息。
帶他進來的弟子,憑借仙尊的律令打開水牢,将他安置在水牢中心的冰台上,鄒衍的頭發垂下來,發絲搭在弟子的手上,纏倦又輕柔,讓人心癢癢的,吞下麻椒一樣刺撓,他呼吸微弱,身上的桂香被血液的腥氣包圍,混雜在一起,是與那白色的皮肉最為相稱的佐料,讓人不禁在口中分泌出涎水,像一具死去許多年的豔屍,柔弱又驚悚的美感,恰到好處。
小弟子被吸引住,呆愣愣地看着,手在不知不覺中撫上鄒衍的臉頰,再是嘴唇,最後是眼角上那片豔麗的紋路。
鄒衍氣若遊絲,将死未死。
這便在于水牢的特殊性,五禁中禁靈,那便禁止一切靈氣的運動,靈氣既不能補給,也無法從人的體内溢散,進來此地的所有事物,都會保持他進來時的形态,一絲不變。
在那位逾矩的小弟子快要把手探入鄒衍衣襟之前,鄒衍睜開眼,偏過頭,半閉的眼睛斜着,吐出幾口瘀血。
真像是琥珀,被困在棕色蜜海的動物垂死掙紮,隻剩下一口氣,閉着眼喘息。
小弟子恍若大夢初醒,放下鄒衍後快步走出水牢,不敢擡頭再看。
門關上了,将這裡與外界完全隔開。
鄒衍不知道在其中呆了多少個日月,枯燥的水牢真正地磨平了他所有生命力,心髒也同傷口一樣,在不變中持續着腐爛的痛楚。
鄒衍神思恍然,大腦全都凝固在一處,無論是誰,無論是來做什麼都好。
隻要,有人。
烏黑的水潭平靜無波,黑色的水傳來腐臭的氣息,帶有一絲發酵的酒氣。
純黑色的鐵鍊是最厚重的枷鎖,纏繞在鄒衍的四肢上,壓的鄒衍直不起身來,于是他弓着身子,垂下頭,脖頸上沉重的鐵圈,将呼吸的氣體全都禁锢在一處,阻礙着空氣的流動,光是看着,感覺就要呼吸不過來了。
他睜開雙眼,琥珀色的瞳仁黯淡無光,明明該是失了幾分顔色的無神模樣,卻讓人更想疼惜,想要撐開他半阖的眼皮,仔細打量裡面正在滾動的眼珠,看看那雙眸子裡,到底藏着些什麼被灰掩上的漂亮的寶物。
他手中篡着一顆珠子,是一顆屬于妖修的内丹,漂亮繁複的紋路疊加在珠子上,相對的兩條線彎曲,懂貨的人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姒氏妖修的内丹。
鄒衍不知道外界的境況,白朝這顆内丹能進來,既有他本命法寶的隐蔽性強、品階高的緣故,又是因為白朝以道君的身份向天道起誓,天道的約束力極強,它自身也受限于誓言,必須完成誓言的内容,助力内丹進來。
白朝估計是隕落了,不用估計,他必定是隕落了。
内丹被送進來,附帶的還有隐藏在内丹裡的一段話,想來他在無霜城前線上,也得知了鄒衍的處境。
白朝并未多言,那段話極為簡短,他向鄒衍道歉,沒能趕回來是他的錯,連累鄒衍到如此境地,他罪該萬死。
可:人修着實可惡,圍攻劫掠我姒氏一族還未修成的許多小妖,在地下拍賣場中買賣妖丹和皮毛,姒氏一族略有天賦的小妖全部隕落,姒氏一族傳承已斷,族中隻得背水一戰,哪怕出口惡氣,就當以全族之血慰籍小妖們的在天之靈了。
他如此寫到。
世人皆知,妖修重情,同族小輩慘死,哪怕拼全族之力,妖修們也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地報複回去。
鄒衍久久不能回神,如何确定就是人修做的了,倘若是魔修挑撥離間?
不,鄒衍自己便推翻了自己,若是魔修出手,定會有魔氣殘留,妖修五感極為敏銳,不可能發現不了,況且魔修一般若是捉住了妖修,定是不舍得買的,基本上都是煉化内丹,将屍體制成傀儡,他們會榨幹淨妖修每一絲鮮血,貌美異常者,才可能保有一條性命作爐鼎。
這樣拆分着賣了,想來确是人修,和魔修勾結的人修也說不定。
鄒衍攢緊了手中的珠子。
不知過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