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尋月精神恍惚許久,覺得十分不真實,在危機四伏,幾乎無人生還的雨林中,突然出現這麼一個天真單純,完全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小精靈模樣的漂亮男孩,怎麼可能呢?
光是那片細膩沒有傷痕的皮膚,就足以證明他是被人精細地養育着、沒有嘗過一點苦頭的小鳥,說不準連進食都需要主人弄碎了再一點一點喂進去。
他心口跳了跳,為這份旖旎香豔的想象而激動。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對。
就好比沙漠中突然出現的綠洲一樣,讓人疑心那是否是海市蜃樓,在疑心的同時,幹渴的旅人又忍不住靠近那片映射出的、實際很遙遠的綠洲,哪怕隻是汲取一點水源也好。
一點就足以救命了。
他就是因為這份幹渴,忽略了所有異常,視線粘着在那銀灰的發絲上,看上去無比柔順、高貴,讓人忍不住想要跪下來親吻,很溫暖,很親切,連母親也未曾帶給他這樣的感受,在這一瞬間,他将所有都抛之于腦後。
什麼訂婚,什麼家族,什麼榮譽,都被扔到碎紙機裡攪成一團看不清形狀的廢紙,唯有那樣漂亮的銀灰色,在他腦中愈加清晰。
隊長愣愣地接過那捧花束,花的模樣很怪異,一半是鮮活且完好無損的,另一半上面布滿灰色的網翳,隐隐懵懵的絲狀絨物,昭示着真菌的侵蝕。
何尋月心裡突然生出一陣怪異的嫉妒感,煮沸的黑潮冒着泡,溢出來一堆咕噜咕噜的酸水,明明他和隊長一起長大,對方是怎樣正直無私的人他一清二楚,但就是開心不起來。
他拉過男孩的手覆蓋在他的眼睛上,他是中意混血,父族是意大利裡世界的無冕之主,勢力範圍遍及整個北州,據傳聞是玫凱琳家族外嫁的女兒——瑪麗王後一脈的分支,以鸢尾花為家徽,因而瞳孔呈現出純澈清淡的綠色,看上去像是一灘淡而稀少的淺水,當他隐藏起野心和貪欲時,溫和無害。
男孩贊歎似的細細地拂過他的眼睛,手指的觸感細膩溫涼,笑着親在他的眼角上,“啾”地一聲,極溫軟的觸感,還帶着蜜糖一樣的香氣:“我見過三雙這樣的眼睛,雖然顔色差不多,但是紋路完全不同欸,你的是最漂亮的。”
詠歎一樣的調子,像是在唱朝聖的歌。
三雙這樣的眼睛?何尋月心中升起疑惑,第一支探險小隊也有玫凱琳家族的人擔任副隊長進去,他的表叔,第二支小隊是何當歌,他的姑姑,他們的眼睛也都是綠色的,這幾乎成為玫凱琳家族的标志,可這前後橫跨了将近十三年,男孩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這可能嗎?
再細想下去,倘若真的是前兩支探險小隊,這個精靈,又在其中扮演怎樣的角色?
他要把人帶回去。
野心在瞬間就膨脹成一個巨大的泥沼怪物,隻有吞食掉這個銀灰色的男孩,榨幹他的血液和骨髓,才能稍稍平息何尋月心中貪婪的□□和不斷流下的涎水。
隻要能回去,還帶着這樣一個充滿謎團的男孩回去,他們這支小隊的名聲将達到史無前例的高峰,前兩支殉葬于此的小隊将被雕琢成為他們榮譽上獨一無二的寶石。
看啊看啊,在這片“寶石的墳場”裡,他們帶着希望滿載而歸。
看啊看啊,他們是比所有寶石更加堅硬璀璨的存在。
英雄的桂冠似乎就在眼前,隻要伸手一勾,就能摘下,下一屆基地長的推選就在兩年之後,哪怕男孩并不是預言中能夠解救人類的謎團,他也能夠通過研究,一點一點放出掩人耳目的信息拖延兩年時間,制造兩年的話題度對一個出色的政治家而言輕而易舉,再不濟,光是男孩這張漂亮的臉蛋和少見的天真性子就能為他拉取許多贊助。
再加上隊長家族那邊的助力,說不準聯合基地長都不是問題。
富貴險中求,他來這一趟真是值了,他們也确實探索到了許多可開采的資源——可食用的,可制藥的……
他的眼中更顯出幾分激動,擾亂了那一灘淺水,混濁的黃泥翻湧上來,在淺淡的綠色中顯得無比肮髒。
鄒衍看見他眼中毫不掩飾地野心和赤紅的眼角,唇角的弧度擴大了幾分,比前面幾個人還要有趣,隻有一雙眼睛能看的髒東西,第一雙眼睛過于混濁,裝也裝不出來那種清澈,而且似乎很脆弱,一下就壞掉了,精神毀掉就會失去神采,要在精神還在的時候将眼睛保存下來,上一雙漂亮的眼睛被他不小心錯過了,他發現何當歌時,她的眼睛就已經被蜘蛛吃掉了一半,失去了鮮活與完整,他們都不算最完美的藏品,隻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