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淼在這裡長到二十歲，但他最熟悉的不是街景，而是江家宅子上那四四方方的天空，還有醫坊裡隔着簾子也能聞到的濃濃的藥味，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地可惜自己不是個漢子，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直到他帶着阿爸逃出來，他才發現……在鄉下人家根本不在乎你是漢子、哥兒還是姑娘，除了一些多嘴多舌的人，大家都一樣幹活。甚至在這條通往縣城的河上、河邊，他都看到許多年輕的哥兒、姑娘，正在往前走。

江仁……他的阿父，到底想把他培養成什麼樣的人？想把他拘在宅子裡，培養成大家閨秀麼？要不是因為他對醫術有天賦，他就會像大哥一樣，在出嫁之前，甚至沒離開過幾次江家宅子。

“走了。”

筏子到了碼頭，縣上的碼頭有大有小，擠着大大小小的筏子、漁船、大船，人聲嘈雜。

江淼回過神，跟着周雲飛踏上階梯，他看見了幾個在碼頭走來走去的男人，心頭猛跳。

那幾個男人……正是那天他背着阿爸離開縣城之後，半路跑出來的混混，要不是因為他們死追着不放，他也不會慌不擇路，甚至掉下懸崖。

江淼立刻扭過頭，拉住了周雲飛的衣袖，聲音有些發抖：

“雲，雲飛哥……等等……”

周雲飛停下腳步，後面背着大包藥材，前面還提着一大包。他看見了江淼恐懼的眼神，立刻壓低聲音道：

“怎麼了？”

“那，那幾個混混，當時想要我和阿爸的命……如果不是我跑得快……他們，他們是被我阿父叫來殺我們的！”

江淼說得飛快，借着周雲飛高大的身影擋住自己，但他卻忍不住地發抖。正在這時，一袋藥材落在他的肩膀上。

“别怕，我在你旁邊，走。”

“嗯……我，我們走。”

藥材被江淼抗在肩膀上，擋住了他俊秀的臉，又有高大的周雲飛陪着，那些混混都是欺軟怕硬的，在碼頭上看見這樣的人都不會多看一眼。

他們就這樣走過了好一段路，前面就是排隊進縣城大門了，江淼才深深地呼一口氣。

“他們，他們肯定以為我和阿爸死了，要不然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别怕，跟着我。”

江淼緊張地點頭，他們是背着藥材進城裡的，算作農貨，每人付一文錢就行了。

“醫坊在這條路，雲飛哥，你跟着我來。”

江淼低着頭，側邊靠在藥材包上，他對縣裡的街道并不熟悉，好在有跟着阿爸出診的經曆，還算認識路。但他也怕誰認出了自己，隻好低着頭，保佑沒有人認出自己。

周雲飛也發現了江淼的顧忌，他沒有多問，讓江淼走在裡面，自己走在江淼旁邊，他如此高大，很吸引人的目光。

路過吵嚷的市場，走上街道，他們終于在十字街上找到了江家醫坊，醫坊很繁忙，有人進出着，足足占了三四間大的店面，可見江家的财富之足。

“雲飛哥，價格你記好了嗎，我……我在這個巷子裡等你。”

周雲飛點頭，他看着江淼神色緊張的模樣：

“很快。”

江淼點頭，他側身進了旁邊的小巷子，低着頭看腳上的鞋。他極力讓自己去想藥材的價格，但在離江家醫坊如此近的地方，他心神不甯……

“喲，江夫人啊，你今天用的脂粉可真是不錯，襯得你氣色好哦。”

“哪有啊，你呢？上哪去？”

江淼指甲掐住手心，他聽出來了……是邵婷的聲音，他的那位後娘……阿爸還沒死，阿父就計劃着要把她娶進門了，還有那個年紀和他差不多的兒子……

他低着頭，這巷子是條死胡同，隻不過側邊有戶人家住，所以有這麼個淺巷子。聽着就知道邵婷的聲音要過來了，他想幹脆蹲下來，但……蹲下來會不會太顯眼？

街上不少人都認識她，都喊她江夫人，江淼聽着，精神緊緊繃着。要來了……那婦人穿得一件繁複漂亮的裙，從他的身邊走過，卻忽然停住腳步！

江淼的心猛地跳起來，邵婷也出了聲：

“你是幹嘛的？站在醫坊邊上幹嘛？穿得破破爛爛的，别在這妨礙人做生意啊……”

江淼握緊了拳頭，他還沒擡起頭，忽然側邊一個高壯的男人走了過來，對方很自然地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一帶，就像把江淼擁抱進懷裡一樣，半帶着往外面走。

是周雲飛。

他們從來沒有離得這麼近過，三兩步就走出了邵婷的視線範圍。江淼聞到周雲飛身上的汗味，那不是一種很臭的汗味，反而在這種驚險的情況下，讓他覺得有點好聞，他甚至想多聞聞……

“隊将！周哥！你怎麼來縣上了？”

江淼看到前面是個衙役模樣的人，他也能感覺到，身後那灼熱的目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