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當真偏心淩微,想來也不會真心幫自己,既然這樣,他也不必繼續留在這裡。
魏雲深靜靜望着宋持懷,面上不顯神色,實則準備等對方說句自己不愛聽的就轉身下山。
良久,宋持懷似乎想到了措辭,緩緩道:“否則他若趁我不在的時候傷你,會很危險。”
這番話與想象中的大相徑庭,魏雲深愣了一下,不知為何松了口氣:“你怕我有危險?”
宋持懷揉了揉眉心:“天極宮哪怕最下等的雜役都會一點微末的修術,衆人平時切磋下手沒個輕重,你身無所長,若是被纏上,怕是不好脫身。”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嗎?
魏雲深心情愉悅不少,卻不願表現出來,隻壓着嘴角說:“我不怕他。”
宋持懷淡淡瞥了他一眼,沒再開口。
給魏雲深安排的房間不遠,在鴉影居主院往後一條竹林幽徑延伸的大約五百丈處。這樣近的距離方便耳清目明的宋持懷方便把魏雲深的一切動向都收入眼耳——當然,對于還尚沒有修為的魏雲深來說,想要時刻掌握宋持懷的動靜就是比較困難的事了。
少年頭一次出遠門,所帶東西不多,好在宋持懷足夠貼心,早在人住進來之前就傳訊讓負責采買的普通弟子送進來一批必須品。
“明日卯時起了以後去前院找我。”
兩人一路奔勞都有些疲了,宋持懷讓魏雲深先休息,想了想,又叫人拿了兩本心經過來。
道:“修行之事,從無到有最難,這兩本書你先看着,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
魏雲深接過書随手翻了一頁,隻覺上頭的話晦澀難懂,不住擡眼去看宋持懷:“這是?”
“入門心經。”宋持懷淡淡解釋,“跟着這上面學,看看能不能感受到靈氣——從無到有雖難,但隻要你煉化出這個‘一’,往後一生萬物,修為化入臻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最後那句純屬瞎扯,修行之道道阻且長,若人人都有那樣非凡的天資,修仙界早就亂起來了。
魏雲深不知道那些深的,他隻知道修仙之于普通人難如登天,如今他卻能有這樣的奇遇,于是眼睛亮得不像話,心也跳得飛快。
他飛快看了宋持懷一眼,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你真的要教我仙術嗎?”
“不是仙術,是修術。”宋持懷糾正,又擡眸看了眼天色。
西山日薄,倦鳥歸林,時候已然不早,宋持懷目光重新落到魏雲深身上,道:“三月後是授師大會,會止過後,你才算真正拜到我的門下。但若三月之後你仍不入靈門——”
說到這,宋持懷話音一頓,他明明臉上挂着笑,像是在安慰人,但魏雲深就是從他表情裡窺出一兩分很不顯眼的輕嘲。
“到時候宮主要趕人,我也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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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魏雲深,宋持懷又去太虛長老那複了命,好不容易把三月前沒打招呼獨自離宮的事糊弄過去,等再回到鴉影居的時候,天已大黑。
一道不該出現的身影正等在他的房間。
看清來人是誰,宋持懷瞬間冷了臉色,他不顧身子的疲憊快步進入房内将門掩上,語氣不善:“你不該來這。”
馮嶺也知道自己不該出現在天極宮,為了瞞住自己跟宋持懷的關系,他甚至剛出邺城就跟宋持懷二人分開。若是以前,馮嶺萬萬不會冒險隻身闖進來,可現在……
想到今天在山下聽到的消息,馮嶺深吸口氣,也顧不上對宋持懷的懼怕:“你要收他為徒?”
他沒明說這個“他”的名字,兩人卻心知肚明。
宋持懷踱到桌邊坐下,歪頭給自己倒了杯水:“有什麼問題?”
“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把他置于什麼境地?”馮嶺咬着牙,雖然早見識過這個男人的心狠手辣,卻還是沒想到他真忍心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下手。
他沖到宋持懷面前,聲調拔高了好幾個度:“魏家慘案,你留他一命、帶他出來,我以為你最後心軟了,可你,你現在……”
“你以為我心軟?”
宋持懷像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發出嗤笑,他實在沒興趣聽馮嶺繼續說下去,于是出口打斷,不耐的眼神冷冷掃在馮嶺身上,像是一條随時都會給對手緻命一擊的陰鸷毒蛇。
馮嶺被他看得脊背發涼。
宋持懷喝了口熱水,感到舒服了些,這才站起身來。
他脊背挺得筆直,就站在馮嶺身前居高臨下地望着對面那雙帶着恐懼的眼睛,忽然笑出聲來:“那你呢,你又是以什麼身份對我進行說教?”
馮嶺咽了口口水,他本是來質問,這會兒卻被宋持懷氣勢壓得喘不過氣,更說不出話。
“迷途知返?打抱不平?現在想起後悔了?你倒成了好人?”
宋持懷聲音極輕,然而給出的壓迫感卻重似千鈞,馮嶺突然後悔沖動來找他的決定,卻還是強忍着怕,想要為自己争辯:“我……”
“噓——”
一根手指豎擋在他的嘴前,感受着那方隔着空氣送來的冷意,馮嶺抖了個哆嗦,絕望閉上雙眼。
宋持懷又恢複了往常那樣什麼都不在意似的笑,隻不過這笑背後往往别有深意。馮嶺想起宋持懷最近一次這樣對自己笑是在他們出發去邺城前夕,一個月後,魏家慘遭滅門,隻遺留了一個還沒及冠的獨子。
那現在……
馮嶺背後沁着汗,他看到宋持懷的嘴唇一張一合:
“是,我殺的人,你望的風,你我本是同謀,如今何必裝無辜,又來挑我作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