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淩微所說,魏雲深很快就見到了宋持懷。
傍晚,夜風寂寂、垂火明晦,魏雲深艱難熬過了又一輪審問,用刑的萬劍宗弟子一邊罵他嘴硬一邊收拾刑具,那隻長鞭将要放回刑架,忽然:
“我來吧。”
一隻蒼白虛弱的手從黑暗裡浸了進來,原本正在交談的兩名萬劍宗弟子适時斷了話頭,欲言又止。魏雲深也聽到熟悉的聲音,他心頭一悸,猛地擡起頭來,正好看到宋持懷周身黑暗褪盡,雪白的長袍在昏暗的火光裡無比醒目,仿佛散發着某種讓人不忍親近的神性。
身上的痛好像在這一刻灰飛煙滅,魏雲深看着來人,心中遲鈍地想:師父終于來看他了嗎?
他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對不對?
宋持懷并沒有看魏雲深,他擡手按下其中一個明顯想要拒絕又不知該從哪裡開口的萬劍宗弟子手裡的鞭子,道:“外頭有人守着,不必擔憂我放了他。”
兩名萬劍宗弟子對視了一眼:“那……尊者是想幹什麼?”
“計些仇罷了。”
宋持懷垂下頭,看上去落寞神傷,“好歹是我的徒弟,誰知竟是個魔族,我總要問問他是怎麼騙我的。”
“……”
兩名弟子都有些猶豫,其中一位向外傳了道訊,不一會兒白色的訊咒飛了回來,才松口道:“最多一個時辰。”
宋持懷颔首謝過:“已經夠了。”
師徒二人許久未見,料想該有很多話要說。兩名弟子很有眼見地先後退了出去,不久後,牢裡就隻剩下宋持懷跟魏雲深兩人,二人相對而立——不,魏雲深已經不能稱之為站着,他這些天受盡折磨,早就筋疲力盡,要不是那些有成年男子小臂粗的鐵鍊強綁着,他早就狼狽地跌在地上了。
盡管這樣,魏雲深連獨立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的身體、四肢都沒精打采地向下垂落,唯有腦袋艱難地向上擡起——他那樣癡迷地望着宋持懷,五髒六腑所有裂處都被他的動作牽引出疼痛,魏雲深不管不顧,好似兩人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開口:“……師父,你來了。”
宋持懷将剛才從萬劍宗弟子那兒順來的麻鞭放回刑架,走近了才發覺魏雲深眼裡的情緒有多灼熱,青年一頓,心下又驚又疑,卻還是端足了那番什麼都不在乎的架子,駐足在魏雲深三寸之外——一個不夠遠,但也算不上近,能讓他随時做一些親昵的舉動、又可以及時抽身離開的安全位置。
他的視線前所未有地冰冷,魏雲深卻仿若未覺。
在宋持懷來之前,他有很多問題想問,譬如為什麼要污蔑他、為什麼抛棄他、為什麼明明知道真相,卻如其他人一樣以勾結魔族的罪名将他釘死?可這一切在見到宋持懷的時候都不重要了,魏雲深直直盯着宋持懷,他已許久沒見過這個人,看上去氣色好了不少,又好像更瘦了。隻用眼睛無法清楚丈量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師父,許久沒說話讓他喉嚨裡先發出一陣堵塞的“嗬嗬”聲,魏雲深費力地吐了口血沫,才終于感覺嗓子舒服了點。
他有那麼多話想問,憤恨的、質問的、悲憤的,甫一開口,卻是真誠到極緻的關心:“師父,你還冷嗎?”
宋持懷懷疑自己聽錯:“什麼?”
魏雲深眼睛仿佛長在了他身上,一絲一毫也不肯挪開,自顧自地絮絮叨叨:“我被抓的時候忘了把解寒丹還你,還好前幾天淩微過來把藥拿走了,但是中間斷過幾天藥,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師父,對不起。”
“……”宋持懷懷疑他是不是這些天受的打擊太大,腦子已經不清楚了,“除了這個,你沒有别的想說嗎?”
“還有、還有……”
魏雲深眼前一亮,他原本已經被宋持懷的抛棄傷透了心,如今聽他還想聽自己說别的,咳了兩聲,忍着身體的劇烈不适繼續說:“師父,小心陳蘊,他……”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