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晴初,銀裝素裹,入眼一片茫茫,朝陽渡光,冰湖粼粼,燦金色分外妖娆。
宮觀行走在雪地裡,往手心呼了一口氣。
他茫然地注目雪巅,大雪紛紛揚揚飄滿心畔,一如他剛渡的凡塵劫。
他口中翻覆那書生所言:“東風解凍,蟄蟲始振,魚上冰。”
“梅花落處疑殘雪,柳葉開時任好風。”
“無人信高潔,誰為表予心。”
無情道上不應大恸,這一次凡塵劫所記所憶,自應封入玉淨瓶中。
可他一步一滞,一步一停,竟對這雪山生出了幾分貪戀。
忽聞哭音刺耳,宮觀見一木籃,其間嬰孩哭聲陣陣,久不停歇。
他曳步走到前方,嬰孩看見他,烏溜純淨的雙眼止住淚水,竟對他笑。
通紅的小手扯上宮觀衣袍,咿咿呀呀求他垂首。
宮觀俯身把他抱起來,看着他。
半晌,才掐了一個仙訣給他禦寒:“跟他姓,便喚繁之吧。”
簡繁之在他懷中,一直笑個不停。
宮觀站上無情劍,對懷中的嬰孩說:“不要笑,風會灌進去。”
小繁之哪裡聽得懂,宮觀隻好捂住他的嘴,禦劍回仙山蓬萊。
宮觀一進山門,便有許多弟子圍過來。
“小師叔回來了!”
“小師叔…您頭發怎的白了?”
“小師叔抱着什麼?”
師兄謝無塵替他解圍:“别圍着你們小師叔,他剛渡凡塵劫,需要靜養。”
宮觀點頭謝過他,和他一起上無情峰。
師兄在前禦劍,面露愁容:“你靈氣怎的如此稀薄?”
“為凡劫所傷,境界大損,師兄無須擔心。”
聽到他淡淡的口氣,謝無塵生氣地扭頭看他:“我怎麼…不擔心……”
卻見他眉目溫潤,視線停留于懷中的孩子。
“哪來的?”
謝無塵闆着臉,正色直言:“你……”
宮觀裝作身體不适,搖搖欲墜,身子往旁邊傾倒,謝無塵急忙伸胳膊攬住他。
昨日還滿頭青絲,今日便一朝白發,虛弱的模樣叫人不忍。
而宮觀拉出一個淺笑:“師兄,你可否幫我看看這孩子是否還有塵緣?”
他是很少笑的,用這樣俾伶的樣子,讓謝無塵怎麼拒絕。
他用一抹神識察看那嬰孩根骨,評價:“塵緣已斷,與凡世再無瓜葛;根骨尚佳,但一副凡胎,仍需髓洗。你給他取了個什麼名字?”
“叫繁之,我打算讓他做我的親傳弟子。”
“待會師父怪罪下來我可不給你扛。”
“勞煩師兄給我找個理由。”
他這副明知故犯将錯就錯無動于衷的樣子令謝無塵無言。
他許久才反問道:“你可知你修的是無情道?”
“知,道心尚穩。”
“唉……”謝無塵歎了一口氣,伸出手撫摩簡繁之眉心:“那我便同師父說,他為你全因果。”
霎時,嬰孩額間蕩漾金光,燦金蓮華镌入識海,脫胎換骨般。
“謝謝師兄。”
宮觀抱着簡繁之回居所,路過師父門前短暫停留。
門前童子拒客:“禅淨師祖閉關三月,何人都不見。”
宮觀便擡步欲走,隻聞師父喚他:“觀兒,進來。”
小童子不知道小師叔是師祖最寵愛的徒弟,還能開特例,從座位跳起來為宮觀開門。
門檻很高,宮觀幼時總會被絆倒。
師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腿,被宮觀打斷:“師尊。”
宮觀走到近前,禅淨才恍覺徒弟已然成人。
“祝賀觀兒渡凡劫得歸。”
“這種事不用祝。”
禅淨颔首,見他懷中有一嬰孩:“你的?”
“撿來的,師兄沒跟您說過嗎。”
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可愛。
“為師寒暄幾句而已。”禅淨把玉淨瓶放到宮觀掌心:“怎的白了發?”
“凡劫難渡,修為大退。”
“是該好好休養。”
師徒二人無話可說,于是禅淨又一遍遍,一字一句诠釋無情道,那些聽過千萬次的道義還是什麼,早已無任何意義。
宮觀手握玉淨瓶,狀貌愔愔。
無情峰側峰仍是這麼冷清,照不進一絲人影。
宮觀撩起卷簾門,懷中的簡繁之含着手指,忽地大哭起來。
剛應付完師父的宮觀還有些頭疼,此時又不得不跑去問師兄謝無塵:“他怎麼哭了?”
“許是餓了。”謝無塵一眼都沒看過來。
說罷宮觀就要把辟谷丹送入簡繁之口中。
謝無塵急急攔住他:“嬰兒吃不得這個!”
宮觀皺眉,把簡繁之嗦在嘴裡的小手拿出來,用絲帕仔仔細細擦幹淨。
“那吃什麼?”
謝無塵眼神逃避,隻說道:“去問靈芷峰大師姐,她剛結侶,許是知道的。”
宮觀便禦劍去找靈芷峰大師姐餘靈犀。
宮觀抱着一個快哭斷氣的孩子來到自己面前時,認真地問“他要吃什麼”時,餘靈犀沉思,原來無情峰同門真的可以問出這種毫無常識的問題。
“母乳,但最近蓬萊沒有仙子生育,你可以去抓幾隻剛分娩的仙獸,把乳汁喂給他。”
宮觀似懂非懂地離開了。
餘靈犀跟一旁的道侶說:“那孩子真可憐,偏生得一條被無情道人撿去的命。”
“噓,這話可不興說。”
跋山涉水來到靈獸谷,宮觀翻了三個山頭,才找到一隻正在哺乳期的仙鹿,給快被餓死的孩子續上一口奶。
小繁之喝得很急,像是害怕沒有下一頓一樣。
“繁之,不可傷仙鹿,慢點。”宮觀還教訓他。
仙鹿慷慨,準允宮觀下次可以再來找它哺乳。
宮觀向仙鹿緻謝,懷中的簡繁之早已熟睡。
看着他瘦瘦小小的臉,宮觀歎道:“可憐的繁之。”
養孩子不如宮觀想的那麼容易。
簡繁之總是哭,而宮觀猜不到他到底想要什麼。
是餓了,還是要更衣,還是貪圖一個溫暖的懷抱哄他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