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觀數着日子,心不在焉地沏茶,一時不慎被濺出的茶水燙到手背。
簡繁之站在他身後,抓住他的手腕輕輕吹氣,有條不紊地用涼水沖洗。
看着宮觀被燙紅的皮膚,簡繁之愣了愣,問:“仙人不是不易被燙傷嗎?”
您的手都要被燙掉一層皮了。
宮觀偏頭對上簡繁之視線,他露出心疼的神色,讓宮觀有些不适應地抽回手,編了個不知真假的理由:“進來修煉怠惰,淬體之法微微失效了。”
宮觀凝神看着發紅的手背,直到被簡繁之的靈力治愈,才緩緩回神道:“吉兇未蔔……”
“什麼?”簡繁之的聲音落在耳邊。
“……”宮觀轉移話題:“想來也是時候去看看你無塵師叔了。”
天色空濛,身下松竹蒼翠如初,身上曜日卻顯得蒼白欲頹,他們禦劍而行,已記不清上一次師徒二人一起在無情風禦劍是何許年紀了,隻記得繁之還很小,拽着後衣襟便能整個提起,想要拎到哪去就拎到哪去。
宮觀劍一偏,身形便搖搖欲墜,腰被簡繁之攬住。
“師父今日怎麼總是魂不守舍的?”
而宮觀隻是注視簡繁之,他被刀疤貫穿的左眼閉着,右眼卻如同正常人一樣。
“左眼不舒服嗎?”
指尖揩過眼皮的同時,灼燒的感覺便變得清涼起來。
“沒有,隻是強光時睜不開。”
還未靠近謝無塵居所,便聽聞箜篌陣陣,見素竹翩翩起舞。
五彩斑斓的翼鳥于中天盤旋,隻見謝無塵道袍輕盈,纖纖素指使琴音化作流雲,缭繞整座仙山,到底是為人鳴冤,請出幾抹悲色,卻依舊不染塵俗,恢複了以往翩翩君子的模樣。好一副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的圖景。
宮觀和簡繁之待到琴音停靜時,才緩步向前朝他行禮。
“見過師哥。”
“見過無塵師叔。”
謝無塵擡眸,溫潤的淺笑挂在嘴角:“怎的師徒二人想起來找我了?”
宮觀一看便知,他又選擇忘記和逃避了。
這樣他永世修不完無情道。
宮觀聲音冷冷:“這是第幾個玉淨瓶了?”
“第二十二個。”他苦笑道:“我修為可是退後不少,也不見你關心。”
“你怎會不知玉淨瓶鎖不住心魔劫。”
謝無塵哪是不知,他是明知故犯。
“但是我沒辦法,渡了凡劫之後,我無法再承擔任何苦難。”
宮觀斂了神色,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要說什麼。
謝無塵給他遞了杯清酒,清得容不下世俗。
“你我二人何嘗不是一樣的呢?你看你,虛弱至此;你看我,衰頹至今。還有你的徒弟,被攪入你我二人因果,不得安甯。”
“玉淨瓶為何無情道人最多?為何無情道竟能登天道而你我皆止步于心魔?為何千道雷劫萬道凡劫都渡不過們心所問?為何無情劍斬塵緣而你我仍被緣生鎖在輪回至死不休?”
“宮觀,我不想亂你道心,可我真的不明白,什麼才是無情道。”
你說,天君明白嗎?若是明白,那他為何隕落?
謝無塵不敢用天君述道,話語戛然而止。
宮觀緘默許久,隻能說出循規蹈矩的話來:“師父見了你這模樣又要苛責你了。”
謝無塵捋順衣袖上的褶皺,又把手置于箜篌之上,由小指到食指,一條條勾勒出世間的雪,人間的淚,和他骨血裡說不清道不明的疲憊。
宮觀握住簡繁之的手,他并沒有因謝無塵的話而感到訝異,害怕或是驚慌,他隻是平靜地用那雙蘊盡苦痛的眼睛望過來,透過澄明的瞳,他看見镌刻在他眼珠後磨滅不去的疤痕,早把他的心蠶食殆盡。
“你當做沒聽見好了。”
簡繁之颔首:“嗯。”
臨走時謝無塵叫住他們:“你們的塵緣勾結在一起了。”
宮觀睫毛顫了顫,隻說道:“他打碎了我的玉淨瓶。”
簡繁之不明事實,隻當是眼盲時曾碰落過。
謝無塵瞟了簡繁之一眼:“我就當是這樣,渡凡劫時小心。”
簡繁之剛想回話,就被宮觀扯走了。
簡繁之垂眸看宮觀牽着自己衣袖的手,條條淡色青筋潛伏在白膚勝雪下,讓人很想抓緊,叫它們暴露無遺。
“師尊?怎麼走的這樣急。”
“你禅淨師祖喚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