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靜的注視,讓阿形覺得有點不适應,撓了撓臉頰,問道:“你要吃嗎?”
“我辟谷了,你吃就好。”
阿形才又開始慢慢咀嚼,兩頰鼓鼓的,看起來很可愛。
“好甜。”
此時他有溫暖的外衣,享受着從未吃過的珍馐,被一個溫柔的人注視着,一切的一切都讓心畔愈加柔軟。
阿形往手心呼的熱氣溫暖不了凍紅的手骨,但遇見簡繁之的一天,是他一生裡最溫暖的一天。
明知他不會吃,可阿形還是用勺子勺起一個遞到簡繁之唇邊,瞳中瑩亮:“你嘗嘗,真的很甜。”
明知道不應該吃,可當唇邊溫熱混着他吳侬軟語,簡繁之隻記得,他笑起來很好看。
有位客人指着前面與繁華景象相異的幽黑巷陌,問店老闆:“怎的這般污濁之地還不拆?”
老闆隻是笑笑,慈祥的眉一彎:“哈哈,也總要給些仙留條活路,人間不也有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青緣沒忍住問簡繁之:“這句話真是這樣用的嗎?”
“不知道……”
阿形聽到這話後嗆到了,低着頭掩唇咳嗽。
簡繁之走到他身邊,輕撫他的背,幫他順氣。
他站起來,拉着簡繁之手上那塊絲帕,說:“我們走吧。”
阿形的目光流連在街邊的包子鋪,簡繁之拿出荷包;他盯着櫥窗裡的幾件小衣,簡繁之拿出荷包;他看見一個精美的儲物戒指,阻止簡繁之拿出荷包。
“不用什麼都給我買啦……”
明明你的靈石也不多……
青緣也說他:“真是慷慨解囊呢。”
簡繁之也不知為何這麼做,他隻是想要撕掉他欲落的花钿,隻是想要換去他象征恥辱的舞衣,隻是看見他被凍紅的鼻尖,心裡升起大抵是每個仙人都應有的憐意。
最後,簡繁之還是花光了最後一點靈石為他買花钿。
阿形挑了其中最清新淡雅的,比在額上,長睫掀起,問簡繁之:“好看嗎?”
“……”
簡繁之一時有些走神,若是冰冰冷冷的師尊綴上這朱紅的芙蓉,靠近自己時會不會顯得更溫熱一些呢。
“不好看嗎?”
簡繁之耳尖微紅,偏開臉回應:“好看……”
街邊行人逐漸減少,阿形依然牽着簡繁之手腕上的絲帕,像是因為腼腆而不敢去拉他的手。
他們站在陰森的巷子前,簡繁之覺得應該走了,可阿形還拉着他。
“我沒有靈石了。”簡繁之直截了當。
在人間時若要打發那些乞讨的可憐人,就要自己也像他們一樣可憐。
可阿形從來不是想要他的錢,聞言有些傷心地垂頭:“我隻是想……你想…你想來我家裡坐坐嗎……”
他很怕被拒絕,指尖不自覺纏繞袖子的邊角,毛絨線拂過掌心,很輕,很不忍心。
青緣不知道為什麼說:“你不妨答應。”可能也想給簡繁之多點對世間的體悟與考驗。
無理由答應,也無理由拒絕,好像一切在面前這隻小兔子身上都顯得順理成章。
簡繁之颔了首。
阿形臉上即刻綻出燦爛的笑,美得似昙花一現。
踏入幽黑巷陌的一刻,四面八方便有目光圍過來,是餓狼撲食,是渴求乞憐,也是漠不關心。
這個地方很危險,四處的竊竊私語讓阿形把頭垂得很低,極狹窄的樓梯間,簡繁之要側着身才能進。
越往上走,越有發黴潮濕味膩乎乎地粘在鼻尖。
阿形走在身前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小了,他打開門,請簡繁之進來。
與其說這個屋子算是家,簡繁之隻覺得這簡直像個數箱箧。
空空蕩蕩除了張幹幹淨淨的床,什麼也沒有。
邊角堆疊着一個毯子,似乎聽到門鎖的聲音,那裡面的東西嚎陶大哭起來。
阿形趕忙去抱起那個嬰孩,輕輕拍他的背:“不哭不哭……等下又要有人來說我們了…不哭啊……”
簡繁之走到他身邊,那毯子裡還有一個嬰孩,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吮着手指似乎在做什麼酣甜的夢。
“他應該是餓了…你能幫我拿一下那邊的牛乳嗎?”
簡繁之幫他拿過來,阿形小心翼翼,卻還是手忙腳亂的,一下喂奶,一下拍嗝,一下哄睡。
好不容易把那個小家夥哄好了,另一個又醒了,睜開眼睛伸出肥肥的兩隻小手要抱。
嬰兒的肥與阿形的瘦鮮明對比,讓人于心不忍。
簡繁之蹲在他身邊看他給孩子喂奶,說了一句:“你很辛苦。”
阿形驚愕,眼眶瞬間就紅了,手背快速地拭了下眼尾,吸了口氣:“沒有……”
從來隻被肮髒下流眼神流連的他,居然有一天可以得到純白的、安靜的肯定。
定是上天眷顧他可憐,才派了這位小仙到他身邊。
簡繁之輕撫他的背,安慰哭紅了眼的他。
直到那個嬰兒也沉沉睡去,阿形才敢撲入簡繁之的懷,靠在他頸窩輕聲啜泣,碎掉的淚一片又一片劃傷自己的掌心。
他隻是想要自己幹幹淨淨。
想要一個人陪他共渡苦海。
可世間沒給他留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