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世之下有蕪雜,那繁榮一生是活,苟且一世也是活。一心求死就能有什麼改變嗎?
許是胃中的沙子把腹撐飽,幾個人跪在地上,流着淚給簡繁之磕頭,并不知是否有忏悔。
不知行了多遠的路,日夜真把人颠覆,行走在世界的邊緣,他竟也開始思起,究竟什麼才是道。
樹梢上挂着的露珠會垂落滋養雜草,會彙入江河汪洋,荟萃茫茫大海。但人呢?但仙呢?魔族又有何異?他們沒有既定的前路,又應往何處去?
走自己的,亦或是前人的?走堅信的,亦或是已登過天道的?
追逐仙君有何意義?全道有何意義?無情道有何意義?這一生,究竟怎樣才算有意義?
青緣捂住他的耳朵,讓一切都變得安靜。
“繁之,别想了。”
很快便不容得他們再思忖,腕上的長命繩猛然勒緊,指向來時的方向。簡繁之用靈力禦劍,急速趕往同門生命垂危之地。
同樣的陋巷,同樣的一棟樓,同樣狹窄的樓梯間,簡繁之雙腿止不住顫抖,跌跌撞撞地跑上去,在看到純惜大門敞開的一瞬,他的心仿佛停掉了。
在他進門的刹那,長命繩便沒了反應。
嬰孩嚎啕大哭的聲音中,純惜身上赤裸,繞在白膚的披帛沾染他身下流出的血。
他空洞地看着地上被洞穿的人,甚至沒注意到簡繁之進來了。
同門手腕上還綁着那條,曾綁過簡繁之手腕的象征着純潔的絲帕。
簡繁之看見還有更多屍體在純惜房間,是巷子裡那些人。
“你殺了他們?”
一開口,簡繁之便知道他做錯了。
純惜揮舞着刀的手停下,懷裡抱着一個死嬰,看向他。
簡繁之蹙額皺眉的模樣烙入眼裡,很燙,像被深挖出眼球一般疼,他的明辨是非比世上任何一把刀都傷人,帶着冷意的話語,叫純惜徹底死了心。
是他們殺了我。
一回來不問自己是否還好,便是斥責他殺了人嗎?
簡繁之注意到純惜身下汩汩流血,染紅了潔白的床單。
他走上前:“你受傷了?有沒有事?”
純惜往後躲開,渾身哆嗦,大喊大叫:“别過來…嗚嗚……别過來!”
簡繁之怔在原地,看見純惜懷中的死嬰,心下一恸,近乎悲痛地說:“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嗎?”
純惜不回話,簡繁之試着把他懷中的死嬰拿出來,卻被他的手抓傷。
純惜的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數道血流出似乎吓到他了,死嬰垂到床單上,像從母親的□□流産。
簡繁之沒有管手臂的傷口,用白被單裹起死嬰,收拾地上的屍體,同門的身軀已化為飛灰,唯餘那塊白色的絲帕,還在譏諷不存在的純潔。
一旁的那些人血肉模糊,仍然躺在那裡。
人死了尚有屍骨,而仙死了什麼也不會留下。
簡繁之簡單清理了滿地狼藉,把所有屍體裝入一個編織袋,左手抱着死去的男嬰,同純惜說:“他們不在了,你同我說說話吧……”
除了另一個嬰孩哭啞的嗓音,沒有回應。
簡繁之找到了最初的自己,仿佛他生下來就是這麼卑微和赤裸。
“求求你……純惜…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好嗎…求你……我會為你主持公道……”
說到純惜的時候阿形的眼睫顫了一下,空洞的眸微擡,裡面和血水一般,死一樣的寂靜。
簡繁之覺得,一定是這裡還太髒了,一定…一定是這樣的……
于是他把用靈力把上下不堪抹去,拽着布袋要去把屍體埋葬。
臨走時他回眸道:“純惜…你等我……我很快就收拾好…你等我……”
我還你幹幹淨淨……清清白白……你别這樣…你别不說話……
把屍體埋掉,為死嬰立碑,左右不過一刻鐘。
簡繁之站在純惜門口,雙膝重重着了地——純惜舞衣上的披帛挂在天窗,那曾映着他美好舞姿的天窗,用披帛纏絞着他脖頸,叫他斷了氣。
他才是殺死他的最後那把刀。
純惜渾身赤裸,舞衣被脫下,身上唯一的一塊布料,便是從地上撿起的那塊純白的絲帕。
他死了,自缢于房梁之上,留下了一具屍體,帶走了說不出的冤屈。
簡繁之膝行至他身前,雙手承接他白皙的腳腕,摟着他被勒得烏青發紫的脖頸,哭不出聲。
他把那兩件他曾買給純惜的衣服翻出來給他換上,他沒什麼能給他,他早知道的,他隻能為他披件寒衣,使屍不曝于荒野。
無論是同門還是愛他的人。
看吧。他什麼也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