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劍恍然,簡繁之斬斷的是面前一顆古木,而不是痛恨至極的頭顱。
他身形搖晃欲墜,捂着頭低聲嘶吼,像野獸警告人們一般,妄圖把腦中疼痛沖淡。
可他做不到。
契約已成,便是他不想堕魔也不得不被拖成亡魂。
十指深深嵌入泥地,斬緣劍别在腰間,青緣的聲音卻再聽不見。
靈氣變質引蓬萊旋雲,不出幾時,他一定會被捉拿。
簡繁之撐此殘軀,終于還是倒在一處溪水中,所有靈氣灌入血管,那種血脈噴張呼之欲出的感覺,讓他一瞬間便想起了餘兮兒引他靈力流動的方法。
簡繁之已不感歎她為何知此魔族術法,而是歎然自己早已堕魔沉淪卻不自知。
一切因果相扣,環環不分,緣與由,就是問天道也無法解答。
簡繁之從流水中看見自己可怖的赤瞳,忽地癫狂地笑出聲來:“哈哈哈。”
利器從他左肩擦過,被他偏身躲開。
仰頭卻見禅淨師祖手執長鞭,大喝:“孽障。”
破空聲伴着荊鞭落下,被簡繁之右手承接,他使力拽那荊鞭,不管上面細針刺得骨肉分離,生生把禅淨拉至身旁。
斬緣劍出鞘,簡繁之滿身魔氣仍能用出無情劍,破魔一式好不諷刺,竟為堕魔之人使用更稱心如意。
“繁之!”
宮觀拔劍出鞘,無情劍接下他一招,禅淨趁此空當,橫拳重重打在簡繁之胸口上,讓他嘔出一口濁血來。
“你怎可玷污無情劍。”
宮觀的劍搭在簡繁之脖頸,而他毫不抵抗,隻是對着師尊笑。
何為清潔,何又為污穢?
無情道人的無情劍便是至潔,像他這種肉體凡胎又魔氣缭繞的人便是濁祟嗎?
“其實您沒把我當徒弟看,對嗎?師父。”
宮觀執劍的手一抖,在他脖頸處擦出一道血花。
禅淨見簡繁之束手就擒沒有逃跑的意思,立于一旁等候。
“簡繁之。”
盡管宮觀裝作平靜,一如記憶般裝得雲淡風輕。
“你真要把師徒之情說的卑慚嗎?”
可簡繁之分明從他瞳中看到了膽怯。
“難道不是嗎?你自收我為徒,對我何時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走時從不跟我道别,隻用旁的什麼借口搪塞我。直到遍體鱗傷,您又因滿心愧疚回來找我。”
“卑慚的哪是師徒之情?卑慚的是你撿回來的我。”
宮觀搖頭,蛾眉蹙起,以一種破碎的表情看他。
“不是的……”
那您又為何遲疑?
簡繁之緩緩合上雙目,貼在他的無情劍刃上,使其沒入皮膚之下,更深的地方。
“師尊,如今徒兒仍能對您說一句沒關系,無論是勾連的凡塵劫,還是我的心魔劫,您還不明白麼?”
簡繁之靠近宮觀,自己的血沿着無力的無情劍爬滿他肩頭。
他抱住宮觀,深深吸了一口氣,用隻有彼此能聽到的氣息,輕聲說:“徒兒思慕您。”
宮觀不知所措地怔愣在地,連帶着被他烏發侵占的視線也茫然。
“您殺了徒兒吧,徒兒隻願死于您的無情劍下。”
宮觀去探簡繁之丹田,手觸上他腰腹引起一陣歡愉,他不明白為何毀道的人丹田未碎,聲音顫着回:“你并未違道,是不明思慕之意……”
“不是。師尊,您還不明了嗎?”
你的無情道和我的不一樣,就像我生來就是為了愛你,而你愛不了任何人。
沒關系,不愛我的話,也别愛别人就好。
簡繁之吻上宮觀耳尖,吮入他耳垂,用牙齒輕輕阖摩。
您就是我的道。
禅淨受魔氣阻隔,隻能看到宮觀擡手把簡繁之打暈,冷着臉任他倒在溪流之中。
攜着他的血遠去的水,是否能感到他缱绻的情意呢。
宮觀捂着酥麻的耳鬓,绯紅染上雙頰,讓他親手搗毀了簡繁之的青燈。
禅淨穿了簡繁之的琵琶骨,他作為蓬萊之恥,要被關鎖水牢上千年,直至神魂俱滅。
仙劍大會他與蓬萊一榮俱榮,而他堕了魔蓬萊卻毫不猶豫要把他掩蓋、雪藏,生怕影響名譽。
迷迷糊糊有一雙手貼在臉側,溫熱的液體滴墜發間。
“繁之,就走到這裡吧。你做的很好,是為師不争氣。”
他們也終于成為了這種渡人的關系。
在苦海裡,你與旁人無異。
簡繁之,與别的人類、别的生命,有什麼區别嗎。
根本不需要猶豫救誰,你們生命的重量是一樣的,不再有情感把天平傾斜。
這就是無情道。
宮觀本不該吻他的。
“對不起。”
他靈絡被抽走,就該做一世廢人。
“都是為師對不住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幾年,也可能是上百年。
水牢日日夜夜不得安甯,魔氣的侵擾,腰腹的疼痛,無邊的思念,一切的一切都讓簡繁之倍感折磨。
每每聽到腳步聲,他都希望能看見宮觀的一襲白衣。
餘兮兒半蹲在簡繁之面前,關切地問道:“師哥,你還好嗎?”
簡繁之安靜地看着餘兮兒的眼睛,因雙手高吊而不能掐住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