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有何含義我管不着,但這一身白布……”安岚撇了撇嘴道,“就像林念說的那樣,我也覺得像是在奔喪。”
白色的肅穆在靈漾城的大街小巷蔓延開來,每年的這一日,似乎連平時叽喳的鳥兒也被扼住了脖頸,泯滅了愛唱歌的天性。身邊隻有三兩個人可以壓制的交流聲不時傳來,好像大聲呼吸都是對這神聖一天的亵渎。靈漾城的百姓從箱子底下翻出白色的布料蓋在身上,當他們走進人群中時,就都變成了忠誠的祈福者,來來往往各名各姓,不分彼此。
而即使在這樣裝備顔色統一的情況下,也還是能清楚地區分每戶人家的地位等級。能穿着帶兜帽的白色絲質鬥篷的一定是富貴人家;能簡簡單單以一完整的白色麻布蓋在身上的是能夠自給自足的普通人家;而麻布上有些微發黃的印迹、或是東瓶西湊有明顯縫補痕迹的應該就是稍許有些貧困的人家了……而在看不見的地方,林念明白,那些買不起布料、在安甯日前還沒能尋到布料的也大有人在,隻要他們身上還帶有一點顔色,就不會被允許參加“易糧儀式”。
說來也是奇怪,為何一個祈福富餘與和平的節日,卻要用上這麼沒有感情的顔色呢?
他越來越搞不懂這一天到底為何存在了,昨日的靈漾城還五彩缤紛,今天卻像是舉國喪禮那般嚴肅和冷淡,而更覺荒唐的,是這易糧儀式如今的模樣竟是大家夥心意相通的默認,甚至連個領頭人都不存在,好像百姓們都被上了自我行動的發條,在規定的日子裡不用别人催促就自發動了起來。
雖然傳統都是這樣的,但……
莫非那宴和寺的方丈也能算是半個領頭人?那被賜過福的大米真能給人們帶去富足與安康嗎?
比起這些,林念更相信腳踏實地,打量着周圍百姓時,眼中更多的也是不解和疑惑。若大米真的有這種效用,該賜給的應該是那些來不了的人才對。
“大喜穿紅,喪事穿白。的确,這是我們世間的傳統。”吳蘭澤壓着嗓子說道,“可白色也同樣象征着純潔和無垢,我從前聽我爹說,人們生下來前都是白色的,隻是與這凡塵接觸才會變成各種各樣的顔色,人與人之間才會各不相同。所以我想,易糧儀式選用白色,也許求的是那一抹初生時的純淨吧,唯有放下雜念、忘記一切,或許才有心誠則靈的可能。”
蕭歌道:“可若想心誠則靈,去拜一拜宴和寺不也一樣嗎?”
林念攔下他道:“易糧儀式的來曆如今已難以追究,但若它一旦在人們心中留下了‘正常’的印記,怕是幾百年都難以根除它的影響了。”
随着離目标地的越來越近,人群的腳步也越來越快。林念擡頭往天上一望,那大太陽已然升到了自己的頭頂。吳蘭澤把視線轉了回來,輕聲催促道:“到時間了,我們該分頭行動了。”
“你自己要小心。”蕭歌轉頭看向林念,戀戀不舍道,“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把我和你拆開。”
“就是分開一會兒,怎麼搞的像是要生離死别?”吳蘭澤納悶道,“阿念,他平時也這麼磨蹭嗎?”
“隻是關心罷了,這沒什麼的吧?”林念伸手扯了下蕭歌的白色披風道,“儀式上光看人的背影都一樣,别抓錯了,你記得多注意注意他們的臉。”
“我知道了。”蕭歌認真答道。
安岚道:“你們放心,我們兩個人行動很方便,倒是你們還帶着我們胡宿妹妹,就别往危險的地方沖了。”
“終點再見。”林念拉下兜帽遮掩住自己的半邊臉道,“我們來比比吧,看看到時候誰先擒獲何偉業。”
他們需要在“易糧儀式”上把一系列事情做一個了結,不是一件一件逐一完成,而是要從各個角度一齊打破,也許分開行動是最高效的辦法。
“從前的那幾年,你們也像這樣參加過‘易糧儀式’嗎?”
分開後三人成三角狀緩慢前行,跟在最後的林念突然開口問道。
他本意是想從過去幾年吳蘭澤可能做出的行動裡取取經,卻不想胡宿搶先說道:“我們是‘窮困人家’那一卦的。”
“她的意思是,我們就像買不起布料的那些人一樣,一到這一天就閉門不出。”吳蘭澤解釋道,“說起來,身為從小生活在靈漾城裡的人,很不可思議的是,我們也是第一次參加呢。”
林念觀察了一些周圍,扯緊了鬥篷湊近道:“你們不信這些嗎?我聽樓姑娘的介紹,還以為靈漾城的百姓對安甯日都有一種癡迷的追求。”
“因為改變不了什麼的,日子該過還是得過,問題該解決的還是要解決,多吃幾口大米可沒什麼實質性的幫助,頂多就是讨個心理舒服罷了。去拜宴和寺也一樣,我從小就覺得那東西沒用。”吳蘭澤示意林念看向周圍,“他們隻是需要别人告訴他們,‘未來是光明的,是充滿希望的,活下去就能收獲富足。’這隻是一種心理疏導,而我不需要這些,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胡家也不參加!”胡宿往前跳了一步說道。
吳蘭澤拍了拍林念的後背,道:“這也是一種體驗,我保證你參加完這次之後,絕不會想要參加下一次了。”
“呵呵。”林念突然淺笑了兩聲道,“你是指為了抓住何偉業而參加這種儀式?那我的确是不想再有下一次的。”
吳蘭澤也跟着笑了笑,随後他抓緊林念和胡宿的手腕又從前排的空隙之中穿插了進去,沒幾步路的距離,他們又離隊伍的前幾排更近了一些。被擠開的人群發出幾聲嘟囔後又安靜了下去,倒也沒有人對他們的貿然插隊大聲指責。
是安甯日的關系嗎?難道在這一日,大聲說話也是被排除在外的嗎?
“這些人起這麼早就是為了搶到顯眼的位置,我們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好?”
“嗯?你說插隊?”吳蘭澤回過頭道,“沒事的,比起團聚在空地中心的位置,他們其實更傾向于站在道路兩側,那樣更方便他們承接大米。”
胡宿拍了拍林念的胳膊,道:“阿念哥哥,你仔細聽那邊。”
“都是你!明明就不用這麼趕的,搶前排能有什麼用啊?!再多來些人吧!我們就能被擠到街上去了!”
還真是這樣啊!林念抹了把汗。
“不用擔心。”吳蘭澤突然屏息壓低了聲音道,“我好像看見他們了!”
何偉業的萬貫家财竟使得他的手下打扮也完全不輸普通人家,林念幾乎是伸長腦袋的一瞬間就精準地捕捉到了目标。雖然大家都是身着樸素的白衣,但何偉業似乎為了彰顯自己的地位,十分奢侈地在鬥篷周圍鑲染了金邊。陽光曬在金邊上,再繼而反射到旁人的身上,想讓人不注意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