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們幾個整天聚在一起玩,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陷奢逸驕,一點兒也不知道關心他們,真是群不孝子啊。”池子磬諷刺着挑動着他們的底線,“在你們貪圖享樂的時候,你們那幾個不長眼的爹娘跑來找我讨要個說法,到頭來技不如人,被我砍上幾刀就趴在地上求饒。我本想發發善心原諒他們,可誰知他們站的那塊地特别松動,幾個人一掙紮,竟全都掉下了懸崖,我連根頭發絲都沒有撈着。你說說,這缺德事要做多少,才會有這樣人神共憤的結局,竟然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掉下懸崖?要讓我相信你這滿嘴噴糞的言辭,倒還不如說,你被他們打得落荒而逃,隻能到這山谷之中避難求生更是可信一些。”
池子磬突然伸手往遠處一指:“你們看見那處的斷口沒有?”
衆人不為所動。
池子磬道:“他們就是從那裡掉下去的。”
林念微微推起手指,利劍即将出鞘。
池子磬又道:“屍體就在下面,你們若是想盡孝,就該下去……陪陪他們。”
他唇齒尚未閉攏,蕭歌右手指尖輕挑,以烈風之勢從腰腹纏繞間扯出一根牛筋,指尖反轉之間,赫然在虎口架起了一座“弓弩塔”。石塊充當利箭、兩指充當機台……兩臂展開是潇灑如風、所向披靡。一切僅僅發生在眨眼之間,待山腰上的池子磬回過神來時,那石塊已破空而來,在其顴骨上留下了尖銳的刺痛!
血液順着他側臉弧度緩緩低落,池子磬仰頭擦過中指,又将抹了紅的指腹伸至唇邊。舌尖從唇縫中露尖,他竟将自己的紅色吞入口中。
遠處,剛剛完成百步穿楊的蕭歌放下姿勢,道:“可惜,若是給我一把弓,一定可以穿破你的眉骨。”
池子磬突然咧開嘴,一口黃牙整齊展露在外。他的唇角保持着輕微上揚的弧度,皮上的褶皺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尤為蒼老和病弱。他這副模樣又與之前見面時大有不同,上下掃視一通,林念隻在一位過路人上看見過相同的皮相,像是突然經曆了胖脹,又突然面對了暴瘦,被撐開的皮來不及回收,隻能永遠松松垮垮地穿在骨肉之上。
像是孩童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像是小刀插進了長劍的劍鞘……
池子磬咧着嘴無聲地笑着,後來,那隐藏不住的笑聲從嘴邊流出,越來越大,越來越響……回蕩在山谷,回蕩在溪泉,回蕩在無人的群山之中。
池子磬笑得肆意又放蕩,他俯瞰群山,眼前的小人可笑又可憐。一個人,一輩子,能有幾次立于大衆而不同?而若是有了頭一回,那便再也難以同這刀光劍影、劍尖銀光的執着相對脫開聯系了。
人們隻看重第一次,也隻相信第一次。
池子磬停住了笑容,那是同浦弦不一樣的超然和灑脫。
他跺了跺腳,而幾乎是在同時,那消失了好一陣子的“起”、“起”怪聲又傳了回來。衆人屏息凝神,卻隻見許許多多的四足獸緩緩從池子磬背後走出。
四足獸通體黃色長毛,身形雖修長,四肢卻短小,它們拖着根粗壯的長尾,在池子磬腳邊立兩足站立。鼻頭聳動,兩耳不斷地顫動,黑色的眼珠緊盯住橋上的六人,模樣半是好奇,半是警惕。
林念尚在思索,就聽身邊的蕭歌嘟囔道:“怎麼是黃皮子?”
黃鼠狼給雞拜年。林念心想,這池子磬到底給他們帶了哪門子賀禮?
思來想去,在這群山之中,池子磬要上哪兒找那麼多黃大仙?莫非他還是什麼黃大仙轉世?
如若和這些荒唐的猜想不沾邊,那眼前的這一群……
“這當然不是普通的黃皮子了。”池子磬兀自點頭,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幾人的疑慮。“這些黃皮子可就是你們口中的……鬼獸啊!”
說着他一揮手,離他最近的那一隻便兩爪往前一撲,伸展着身子一溜煙往橋上跑去。那黃皮子鬼獸遠看像一條棕色小蛇,等跑近了看又像是詭計多端的赤色狐狸。它四腳奔跑頻率極快,走到橋頭上時還停下打量了頓四周,其拼命伸長脖子左顧右看的姿勢似乎也和真的黃皮子沒什麼兩樣的。
“你們知道什麼是鬼獸嗎?知道鬼獸是從何而來,又是如何誕生的嗎?”池子磬在山腰處唱着自己的獨角戲,“鬼獸就是高階濁靈,而我,才是那個把它們‘接生’下來的人。”
池子磬的高調發言并沒能吸引衆人的注意力。林念看着黃皮子扭來扭去的肥屁股,仔細一想卻覺得越來越不對勁。碰到蕭歌以後,其實他們攏共也隻不過碰見過四回——可以勉強歸為“鬼獸”一類的東西。夕梁村的靈體曲鳐和形似豺狼的不明生物、佯萍鎮長了海螺般卷曲大角的羊妖、還有與浦弦争奪百相果時守護鬼獸的四不像生物……這些鬼獸各有特點,模樣也皆是令人膽寒心顫,凡是見識過的,無論大人還是孩童,就算是有天大的膽子也總是要心神不甯、心生恐懼一陣的,連着幾日睡不着覺也是常有的事,甚至還有人郁郁寡歡,身體狀态每況愈下的情況。
這些鬼獸都像這世間本就存在之物,而在這基礎之上,它們更還有着獨有的、奇特的象征,這些象征足以讓任何一個普通人一目了然,不用湊近,便知其背後必定存在着不可告人、又無法言說的秘密。
鬼獸們引以為傲的區别标識,卻成了人們識别災難的最佳着眼點。
而眼前的黃皮子……即便同它鼻尖挨着鼻尖對立着,也無法識出一丁點兒的破綻。
這真的是鬼獸?還是說池子磬的本事比浦弦和他手下還要精密許多,已經厲害到可以以假亂真了?
遠處,黃皮子試探着踩上第一塊連結木闆。随後,就像是真氣打通了任督二脈,自它踏上自己的區域以後,林念腰間的符命刀就開始如雷雲般震顫,震得他胯部隐隐發麻又發痛。
那黃皮子上了橋後全然變了副模樣,除了在隔闆上找到規律跳躍以外,甚至開始攀附在繩索上“飛檐走壁”。六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阻止,黃皮子便率先蹦到了他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