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男聲裹着夜風從遠處飄來,衆人立馬屏息凝神,同時一股涼意自胸中升騰。
這聲音委實别來已久啊。
浦弦重新穿回了他那一身墨綠色的長衫,伴随着頭頂一陣瓦片的零散響動,自屋檐上飄飄落下,浦弦小腿肌肉繃直有力,落地卻如燕雀尾羽般輕巧。他先是足尖點地,而後将全身氣力彙聚到那一處,悠然一轉身面向了錯愕的幾人。
“别來無恙啊?”
衆人身上并未帶着佩劍,因此隻能赤手空拳拉開架勢,無聲同浦弦對峙着。
屋裡的孩子哭聲小了下去,而一直隐約萦繞着的哼唱聲也漸漸弱了下去,現在,空氣中隻留下了衆人厚重的呼吸聲。
“不喜歡我的禮物?”浦弦聲線裡不帶一絲感情,“我是來向你們投誠的。”
林念看了眼屍體,冷聲喝道:“誰投誠會帶着具屍體來啊?”
“你們隻能看到屍體,就不能透過屍體看到些别的東西嗎?”浦弦說着就一撩衣袍,幹脆蹲在屍體面前指着他說道,“這是谛聽,是江湖上有名的騙子。”
“你招攬的人?他這十幾年間的消失,就是因為跟了你?”
“那是他自己要藏起來的。”浦弦不以為意道,“我和他認識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就是腦子不清楚,偏生要從我手上逃跑。這任務完成不了可不能怪我,我對底下所有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從不會有偏袒和袒護。”
“哦。”林念冷面回道,“他從江湖上隐身,就是為了躲你?”
“怎麼能說是在躲我呢?我有什麼好躲的?”浦弦雙手背後道,“他是在躲……死亡啊。”
林念扭了扭手腕,依舊抵觸着說道:“所以,現在你是厭倦了這十幾年的追逐戰,在他又一次沒能完成你的指令後,終于忍不住對他動刀子了?”
浦弦冷笑着搖了搖頭,似乎對林念的發言感到有些好笑。“我發現你們總是把我想得很壞,總覺得我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會殺了對方的人,甚至還要将我和宰肉的屠夫比作一類!”浦弦搖了搖手指說道,“這是不對的,我殺人都是有目的的。”
林念歪斜了一下腦袋道:“願聞其詳。”
“一個人跟了你做了這麼多年事,隻要他想,就能逐漸探究到所有的秘密,所以世人常說比起仇敵沒準要更防着自己身邊的人,沒準哪一天他就會在背後捅刀,戳得你家破人亡。”浦弦娓娓而談道,“他的确是在十幾年前從我身邊逃出去的,我放任了那麼長時間,直到前不久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号人在。他知道我身上太多的秘密,那麼對于我而言,他可是個威脅啊。”
“哪怕谛聽從未洩漏過你的過去,你也還是要為了封口殺死他?”
“答對了!”浦弦打了個響指,口中雙唇觸碰又發出“巴”地一聲說道,“知道太多秘密是要死的!”
蕭歌鼻翼出氣,忍不住沖他翻了個白眼:“所以這次任務也不過是個借口,你知道他必定完不成,所以得找個理由好讓自己下手的時候毫無愧疚、心安理得。”
“這不是你最終的目的吧。”林念邁出一步道,“你把屍體送到我們面前到底是要幹什麼?”
“我是來投誠的啊。”
“錯了。”林念直言道,“你是來尋求交換的。”
“交換?我沒什麼可換給你們的,你可以理解為……我是來尋求幫助的。”
“呵,我們沒什麼可幫你的。”
“噓……”浦弦做了個手勢道,“萬事不要這麼急着下定論。”
“那你的定論下了嗎?”林念沖上去扯着他領口喝道,“我以為我們都很清楚,我們在對方身上都能找到仇恨!”
“你這一次總該相信我的真心,看在我為你們解決了谛聽這個蒼蠅的份上。”浦弦展開雙臂道,“你們可以随意搜身,我什麼武器都沒有帶。”
一直沉默的吳遇走入月光之中道:“我們是要去殺池子磬的。”
“我知道。”浦弦悠悠答道,“實不相瞞,我的目的也是這個。”
蕭歌哼笑道:“怎麼了?你這忠心耿耿的仆人也有一天要抄家弑主了?”
浦弦的臉色一下變得十分難看,不知是觸到了某條逆鱗還是戳到了哪件傷心事。總之他擡手捏了捏眉心,臉上才稍稍緩和道:“我們……我們因為一些事情鬧翻了,所以現在相看兩厭。”
“哇哦,這話從你說出來真是稀奇。”安岚略帶嘲諷地吹了個口哨道,“吹牛要建立在現實基礎上,你這算什麼?謊言張嘴就來?還是說你和谛聽打了這麼多年交道,算是……師出名門?!将他謊騙别人的經驗都給學來了?”
“知道你們不會信任我,所以我也有所準備。”浦弦彎腰從腳邊拾了塊瓦片,那瓦片邊緣粗糙鈍敝,可浦弦卻愣是用它在手臂上劃出了一道血痕,血珠很快從傷口處流出,不一會兒就爬了滿手,想來他是在下手的時候額外彙聚了真氣。
對面的四人逐漸卸下了防守的姿勢。
“這樣你們就能看到我的真心了吧?”
“靠傷害自己就想讓我們相信你?這算哪門子真心?”林念怒道,“你劃傷自己的手臂算什麼?怎麼不把手給卸了?”
浦弦撈起花圃裡的磚頭,擡手就朝自己的左臂砸了下去。
“這樣可以了嗎?”浦弦的斷手仿佛一隻提線木偶般晃蕩在空中,随着他身體的移動,毫無生氣地垂着,不管浦弦是否是個忍痛大王,但是這斷手的模樣卻該是很難演出來的吧?
“相信我吧,我能帶給你們想要的東西。”浦弦扶着他的斷手,因為剛剛狠心的那一下,嘴唇也變得有些蒼白,整個人頓時看上去像是老了十歲。他顫顫巍巍走近了兩步,竟頭一次語氣誠懇地說道:“幫我殺了池子磬,你們想要什麼我都能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