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微顧似是輕輕歎了口氣,道:“也沒什麼……我就不逼你了,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的。”安岚道,“出遊三載,唯有此刻最為清明。”
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來,離開時卻隻有吳遇和安岚兩人。他們直接駕走了一輛馬車,沿途奔波不停直達下一個鎮上。一路上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就連日夜驅車駕馬也默認輪換着來,好像那場惡戰已消耗了他們所有的精力,唯有愈多愈好的時間才能修複他們的疲倦。
從小培養起來的默契根本無需多言,幾個眼神對視便已了然對方心中所想。故園村會成為長輩們下一個目的地,而他們既然要以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便不會按着老路來走。
吳遇掀開車簾,盯着抽着馬鞭的安岚喊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就是要推陳出新,對吧?”
“當然了!”馬蹄聲混雜也擋不住安岚的好耳力,“他們啊……太多事情沾上感情,就沒法輕易解決。細節,還是要靠沒感情的人來挖掘。”
“臭嘴!”吳遇一笑道,“你豈不是把我們說成了沒心沒肺之人?”
“诶!你可别說!”安岚也笑道,“這世間的當道者多半都是沒心沒肺之人,既要這又要那的哪能成得了大事?”
吳遇笑了一陣,降下嘴角道:“你說,我們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嗎?”
“月有盈虧花有開謝,但……最終還是會回歸圓滿。”安岚道,“我們必須要做到,隻有這樣才能救到所有人。”
“其實我還可以做些其他的事。”吳遇往後一靠放松道,“我可以撿起我的老本行,唱唱戲、替别人吟吟詩,隻要能養活自己,豈不也是無憂無慮,何必身陷謎團累死累活、自讨沒趣呢?”
安岚順着他道:“行啊。沒人能替你做選擇,隻要你願意放下,我一定心無芥蒂地來惠顧你的生意。”
“打個賭嗎?”
“什麼?沒聽清?”
“打賭,賭輸的人和從前一樣,要給對方洗一年的襪子。”
“别,我可不想讓你碰我的襪子。”
“怎麼?你想起以前悲慘的回憶了?”
“是啊,我家有個下人好賭,還教我‘小賭怡情’。我好的不學學壞的,跟着他去隔壁家潇灑了一把。結果呢?輸了二兩銀子,還被我娘罰掃了整個宅院,連我們家倉庫都沒放過。”
“誰要聽這個!”吳遇撇撇嘴道,“我是說,小時候你輸給我,給我洗了一星期襪子那事兒。”
“你又不想幹回老本行了?”安岚卻回答起之前的問題來。
“得過且過,無趣得很,人活着有時候總得給自己多找點樂子。我剛剛說的事,等老了再做也行。”
“行啊,賭就賭。”安岚随即小聲嘀咕道,“誰赢誰還不一定呢。”
而在車轱辘滾動的噪音中,吳遇果真沒聽清安岚的後半句話。“那便賭誰的速度快吧,我們最終仍是要返回這裡,那麼誰晚來誰就輸了。”
“可以啊。”安岚回頭道,“你可别耍賴啊!”
安岚策馬揚鞭,臨近鎮上時,共行的日子暫且接近尾聲,安岚從車上躍下,大大方方地将馬匹讓給了吳遇,他拍了拍被壓出褶皺的衣物,姿态頗為潇灑地一撩裙擺,道:“你騎走吧,我用不上。”
吳遇不同他争當大善人,但還是沒忍住多嘴問了一句:“你怎麼走?走着去啊?”
“我這三年都是靠兩隻腳行走江湖,現在多走點路也沒什麼。”
“上來吧。”吳遇重新将馬綁上,招招手道:“别逞強了,你往哪個方向?送你一程。”
“哎呀,說了不用。”安岚一甩馬尾,幾下便施展着輕功躍上了别人家的房梁。“我先走啦!”他朝下喊道,“這位兄台,小可在此别過,咱們……來日方長啊!”
吳遇笑着搖了搖頭,揮揮手示意他趕緊走。
安岚回以一笑,立刻便飛了出去。
吳遇看着安岚的背影逐漸消失,心中固然湧起了一陣沒落的情緒。從前父親總說留下來的人才最痛苦,可他如今覺得,率先做出離開選擇的自己,悲痛的情緒才最為深刻。如今他們四分五裂,林念身陷到不了的地方不知安危與否,蕭歌誤解了林叔的意思固步自封,而自己和安岚迫不得已選擇分道揚镳,唯有光陰才能證明他們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
吳遇又一次回頭看着安岚離開的方向,心中頗多感慨最終化為一句感歎——臭小子,隻讓他自己一人在這傷感,走得頭也不回,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而他也不再眷戀過去那段時光,卸了繩子翻身上馬,兩腿一敲便飛奔了出去。
安岚停下腳步,攀着别人家的瓦片看向吳遇的背影。按生理年齡來算,他的确比吳遇大上不少,甚至在四人中,他占了最大的位置,而吳遇則占了最小的位置。年幼時他們朝夕相處過一段時光,後來童年的回憶終結于他被甯微顧強制帶回了家,那時小小的吳遇趴在他們家的門檻上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樣子仿佛要把嗓子眼都給吐出來。
這就是他的小秘密了,那段日子的小小岚其實十分滿足能當人哥哥的日子。他沒有兄弟姐妹,看别家一起玩耍也隻有眼紅的份。認識吳遇之後,屁股後頭跟着個小跟屁蟲便是件很值得耀武揚威、走到街上也倍兒有面的光彩事。但時過境遷,從前吵着哭着不讓他走的人變得隻會揮揮手助他平安,老實說,安岚心中還是有那麼些遺憾的。
不管如何,四散而開已經成為必然,他們都以為一旦遇見便會終生相伴,卻沒想到突然的變故像當年拆散長輩們一樣使他們風流雲散。安岚伸着腦袋被風一吹,立刻便又清醒了三分,他轉身又跑過幾個屋頂,将來時的路留在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