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陣法的作用也極好聯想,那便是将過去的一切全都返還于你。
林念抄着蕭歌的膝彎,打橫将他懷抱置于陣中。他曾在嬉鬧間無意抱過蕭歌一回,可如今對方輕若鵝毛的重量還是令他大吃一驚。林念看着腳下的陣圖,又重新規整了一些細節,不知為何,他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似乎充滿了信心。
陣圖中間空出了好大一塊空白位,林念便在那一處撩衣盤腿坐在陣中。他伸出雙手搭在蕭歌手臂上,閉上雙眼開始往他體内輸送真氣。與此同時,蕭歌身下的陣圖也迅速做出了回應,真氣感召的波動在血色紋路快速漂浮行進着,它們自陣圖四邊升起,又有規律地向陣中奔去,彙聚到蕭歌身下,輕巧鑽進了他的肌膚。
一下一下,像是心髒跳動的脈搏,逐漸将希望注入蕭歌體内。
一下一下,這強有力的躍動像是給林念服下了一顆定心丸。
林念無法睜眼看看周圍,卻能靠着自己的感覺将周遭一切都變得可視。他能感到蕭歌的身子逐漸溫暖起來,他能感到蕭歌的呼吸越變越大甚至逐漸趨于平穩……陣法真的奏效了,“故土難離”正将蕭歌失去的真氣慢慢感召回來。
林念緩緩睜開雙眼,扶着蕭歌的手也慢慢騰空了些距離。他靠自己無法傳遞過去的真氣,借由他自創的陣法便能解脫舊局,而如此一來,或許任何錯過良機的東西,都能在他的掌控之下死而複生、失而複得,那些曾經錯過或後悔的舉動便能在這之下重拾舊夢了。
林念正沾沾自喜,不由陷入到自我認同的出師喜悅之中,可接下來的那一幕,卻是狠狠灼燒了他的眼睛。
方才他閉着雙眼便自認為對周遭一切了如指掌,對周圍的感知也全然繞着自己設想的那樣去描繪。怪就怪在他将一切想象地過于美好,将自己的本事過于誇大,還以為自己腦海中浮現的便是現實的真實場景……可現實卻狠狠打了他的臉,林念驚恐萬狀,這時卻不敢再将手搭在蕭歌身上。原本不靠這陣圖還好,可誰料嘔心瀝血地一番折騰,竟害得眼前人皮膚泛青發黑,青筋血管凸顯暴起,呈現出毒化的青紫色,肉眼瞧着甚至還隐隐可見往外散着寒氣,同那話本中提及過的屍人差不上太多。
林念哆哆嗦嗦地伸着手指去試探,指腹一觸立刻縮了回來。冷,太冷了,那觸感便像是将冬季的冰雪貼在胸口,一股子寒意能穿透任何屏障包裹心髒,又像是凍傷未愈的苦命人,熬過了那陣能生吞活剝人的冷冽冰霜,随及開始經曆酥麻滾燙的烈火灼燒,前半截瑟瑟發抖,後半截像火花一樣掙紮跳躍……這份影響持續了很長時間,林念盯着自己的手指都覺得要平白盯個窟窿出來。
将屍體放入冰窟沉上個三年五載,再打撈上來恐怕就類似如此。
無論如何,找不到病因就無法醫治,林念雖然方寸大亂,可萬念俱灰之際還是懂得上下求索的道理。他立刻意識到是陣法本身出了問題,忍着皮膚被撕裂的劇痛又一次搭上蕭歌的手腕。可到底也不知是那無形冰層阻礙了他的生機,抑或是心急如焚混淆了他的判斷,沒能感受到跳動的林念從喉底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兩手瞬間握拳,掄起胳膊砸向了眼前人的胸口。
一滴悔恨的淚水就這麼落了下來。
我一人下這地獄即可,你跟來做什麼呢?
故土難離是個尚未完善的陣圖,比起《陣百道》裡的任何一個陣法都要花上更多倍的精力。為了救回蕭歌,林念孤注一擲幾乎将自己的内裡掏了個空,此時又氣急敗壞,悔意、恨意、怒意一齊沖向頭頂,捂胸咳嗽一聲便噴出一道紅色。血液順着他嘴角滴滴落落下來,又将眼前人的胸口染成了同樣的色澤,林念一拳一拳擊打着他的胸口,看似拳拳到位,實則一拳更比一拳綿軟無力,後來幾乎是輕飄飄地碰撞上去,但即便如此,林念也沒有停下他救人的動作。
幾下過後,林念意識到這幅身體或許已是強弩之末。但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咳喘之間又将鼻血噴出兩行,被他犯癢一抹抹成了一個駭人的大花臉。林念經不住眼前一黑,身上力道一洩便向旁側摔倒下去,他側躺看着眼前的蕭歌,下半張臉完全被血污蓋得看不成樣子,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仿佛就這麼盯着瞧便能将眼前人生生喚醒。
“是我害了你。”
林念動了動嘴皮,耳旁隻剩噪音的他根本不知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他借着微弱的力量蠕動着身軀,一寸一寸奮力貼在蕭歌身旁。到最後,他不管不顧握住蕭歌冷若冰霜的凍手,一邊試着用那微弱的溫度将力量傳遞給他,一邊又心如死灰地将這當作最後的告别。
他掌心的刀口也被寒氣凍上了一層薄霜,林念低頭垂眸,空出一手深深摳挖進傷口。這點痛感于他而言是保持清醒的良藥,但同時他想着的,是起碼在最後一刻,他們手上都還留有着相同的傷口,這樣來日在地府相遇,總還能憑借着這一點點相似之處,重新遇見彼此。
林念将手心翻至朝上,流速變慢讓血滴子砸在地上的聲音尤為明顯,他眼前逐漸生起了一片霧氣,漸漸連眼皮也失了力氣。他聽着一滴一滴的流逝聲,心中的害怕突然就減弱了許多,如今蕭歌的寒氣已無法凍傷他,哪怕黑白無常就候在身後也讓他深感淡漠坦然。林念撫了撫蕭歌的手背,心道若是早個幾年誰能想到往生小鬼有一天會因真氣虧空而死,他不再忍耐着體内剩餘的濁氣作祟,幹脆卸下所有的防備,任由無數的沖擊一齊襲向他的五髒六腑,灼烈的痛感瞬間就要從内裡将他整個人都吞噬幹淨!
林念眉頭一皺,暈了過去。而他也沒能注意到那雙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布鞋究竟屬于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