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被她一通弄得暈頭轉向,稀裡糊塗就跟着跪在了于晚舒身側,他動動嘴唇想要問個三五,就察覺到于晚舒已經将手搭在他的後背了。
“别廢話,按我說的做。”于晚舒遞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道,“過會兒我再和你解釋。”
于晚舒壓着林念的腦袋,半自願半強迫地沖着浮空石重重磕下,林念動作間恰好看見頭頂的“熒雀石”三個字,突然就想起來自己似乎曾在哪裡聽說過這個石頭。
可要回憶過去對此時的他實在是件難事,林念微一動腦袋就覺頭疼,幹脆不去想它,先處理眼前事再說。
如果烏龜的爬行速度能夠描述時間的長短,那麼它爬過整個腦袋距離的時間便是他們磕頭花上的時間。于晚舒壓着他的腦袋,林念則分心瞧着眼前爬過的小烏龜,烏龜從左眼爬到右眼,直到它逐步淡出視線,兩人才在浮空石前站起了身。正當林念想要問問原因時,于晚舒卻先示意他不要說話,反而像變戲法那樣掏出一枝折下的花朵,遞到了他手上。
“浮空石喜歡這個,你快去給它獻花。”
林念接過卻沒動作,納悶道:“一塊石頭,喜歡花?”
“是啊,這有什麼不行的?這石頭不過是大了點,長相奇怪了點,怎麼就不能像地上的小石頭那樣被花叢簇擁了呢?”于晚舒指指石頭上面說道,“我們剛剛坐在浮空石的兩邊,其實你仔細去看中間的位置,會發現那兒有一處指甲蓋大小的裂縫,那個地方就是用來插花的。”
“真的假的?你看見有其他人這麼做過嗎?”林念猶豫道,“師父……你不會是在耍我吧?”
“耍你做什麼,哪有師父坑徒弟的道理?你可以沒在外頭聽說過‘熒雀石’,但‘忘憂石’你總還算有所耳聞吧?”
忘憂石?這個詞倒是将回憶帶入了林念的腦中。于晚舒沒有說錯,這江湖上、茶館中,從來都不缺少忘憂石的故事,話本、戲目……隻要有人愛看愛聽就自然會有人編排。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和蕭歌初遇那會兒還在青竹鎮的小茶鋪裡聽人聊到過忘憂石,說這命苦之人隻要擁有了這塊石頭,無論生活有多不容易,過去的苦痛有多麼心酸,最後都能陷入這“冷冰冰”為你締造的溫暖鄉中,從此忘卻煩惱、無憂無慮,過上旁人羨慕不及的好日子。
可傳聞到底是傳聞,這種比迷藥還神奇的東西大家大多也是聽過算過,最多成為茶餘飯後能随意調侃幾句的故事,幾乎沒人真的将它當回事。可在忘憂石的故事之中,有一個人卻對這石頭産生了濃厚的興趣,自他聽說這石頭大名的那一天起,便發誓不尋到忘憂石便絕不回到家鄉。
此人名叫霍率,天生比别人家缺個舌頭,是個啞巴。他對忘憂石的存在是深信不疑,此人脾氣極倔,又是出生于醜牛之年,因此一旦執着的事情便是十幾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他的旅程是從“不聽勸”開始的,而在旅途中遭遇的故事便成為了說戲的重點,民間故事大多便是截選自這一段。其中花樣繁多暫且不提,關鍵點便在于……忘憂石故事的最後,就同那無數哄睡孩子的睡前故事一樣——霍率竟真的找到了這樣一塊石頭,并通過許願的形式達成了他的願望。
林念為數不多有關于忘憂石的回憶中不斷搜刮,終于回想起了尾聲中的細節。那楞子敲闆落下,忘憂石的結局便是如此——霍率跨越千山萬水終于找到了忘憂石,而忘憂石卻向他提出了索取,隻要霍率能給它送來四十九枝花,它便還霍率一個安恬的幻鄉。
霍率滿心歡喜,又應了忘憂石的要求,每次隻能送一枝花,花送出去之後,隻有經過了七日才能送第二枝花。為了保證采下花朵的鮮活度,也為了讓忘憂石看見花朵盛開最美時候的樣子,霍率晚時趕路、早間采花,隻選取在晚間爆芽的嫩花,待到晨間第一滴露水蕩上花瓣才折枝采下。而他對忘憂石便如同憨夫對待嬌妻,各般要求不但極力滿足,更是變着花子主動讨人家歡心。起初,忘憂石并未對花朵的種類有任何的挑剔,可霍率在忘憂石收下第一朵花後突然福至心靈,竟突然意識到他完全可以采不一樣的花來取得忘憂石的認可,從而也給自己多一份保障。而後,他帶來的四十九種花朵忘憂石照單全收,也應允了自己的承諾實現了霍率的願望。霍率希望能有一個圓滿的身軀,忘憂石便還了他一個舌頭,此後他便在忘憂石締造的幻鄉中過着能開口說話的正常日子,直至終老。
費了這麼大功夫,最後隻是為了求一個常人都有的舌頭,這一點倒成了不少人譏諷嘲笑的聚焦點。而說白了,忘憂石就是一個“得償所願”的故事,愛聽的來客大多也是在生活中抱有遺憾卻無法回頭,大有在故事中找回安慰的打算,因此這“舌頭”多少也有些圓缺之美。俗話說缺什麼就要補什麼,自己無法得到的東西,起碼在虛構的故事中要求得圓滿。編故事的是個無名,可故事中的人和物卻不一定是個虛構的。大家之所以将這一切隻當作故事來聽,一便是覺得這故事還算精彩,情節緊張,霍率的冒險又多樣有趣,左不過聽個開心,二則是所有人質疑的通病——沒看見過的東西就是不存在的東西,這與自己八杆子打不着的故事自然就變得同傳遍小巷的八卦一樣,深受酒足飯飽的百姓們喜歡了。
林念原本也是這麼認為的,直到聽到于晚舒又把“熒雀浮空石”稱作為“忘憂石”,他才開始認真思考起故事的嚴肅性和真實性。
“這故事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說實話我第一次聽完真的覺得毛骨悚然……”林念黑着臉說道,“忘憂石的确在最後為霍率締造了一個完美無瑕的幻鄉,可也因此将他永生永世困在了逃不出的牢籠之中,陷在其中的霍率隻有靠近忘憂石才能變得快樂,他若一旦離開,便是連最初的‘活着’二字,恐怕也是難以堅守了吧。”
“你是想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吧?的确,話本裡還常說過慣了王府生活的人怎麼還會回到下田種地的生活呢?表面上是忘憂石幫助了霍率,實際上卻是忘憂石步步為營,以守株待兔的方式逐步勾引獵物進洞,等對方完全卸下心防之時,便是它的捕獵之日。有道是這一進來便别想再出去了。”
林念被噎了一下,道:“那忘憂石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師父怎麼還讓我求它幫忙?”
于晚舒淡定道:“這隻是故事,我們是有方法來規避它的捕食的。”
“什麼方法?”
“先把它給捕了。”于晚舒撩了把頭發,手中的花枝也在揉搓中轉了幾圈。“先下手為強,叫它看清我們是獵人,而它才是獵物。”
“請師父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