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漢霄瞳孔劇烈地震顫着,握住秃頭老頭的手都失态地顫抖着,他下唇一下變得蒼白,面上完全是一副被吓到的僵硬神情……林念完全沒料到父親會如此深受打擊,這種表情即便是在最艱難的那段生活裡也從未表現出來過。而現在支撐不住的林漢霄幹脆直接放下了秃頭老頭,轉而捏住“蕭複”的手企圖确認道:“不可能啊,這是我親自施下的‘圍欄’,怎麼會……”
林念甚至忘記了要做出反應,隻能跟着說道:“少爺……”
“我要過去!”
林念沒能拉住他,林漢霄直接跳下了懸崖。
林漢霄施展着輕功飛躍綠草,到達花大嘴本體中那群被譽為“通路”的小草現如今還不像二十年後那般富有彈性,林漢霄腳尖輕點所送出的微弱彈性反而幫助他更快地向前飛躍而去。他在花大嘴身邊收勢停下,擡頭仰望着花大嘴的頂端,仿佛坐在天上的浦弦背後是擴散的金光。林漢霄不能容忍對方的面容全部藏于陰影之下,更對浦弦立于頂端感到十分厭惡,他一劍拔出指向上方,内心的怒氣仿佛化作了實體自劍尖不斷彌散而出。
“下來。”
浦弦悠悠轉着手中的刀刃沒停,道:“憑什麼?”
“我好歹還算你的師父。”
“曾經的……師父。”浦弦說到一半明顯停頓了一下,一直關注着他表情的林念更是清楚地注意到那一瞬間的抽搐。“現在不是了,我可配不上。”
花大嘴的生長還在繼續,待它長到一個令人驚歎的高度後,那雙駭人的“厚嘴唇”開始由一個小點緩慢形成。
林漢霄稍稍皺眉道:“你做了什麼?”
“就像那老頭說的——賜下甘霖,賜下豐收。我收到了他的渴求,所以正在完成他的囑托,你不是也聽到了嗎——要洗滌這群愚民的靈魂。”浦弦望着遠方歎了口氣道,“我也想像你們一樣,成為在某一方面能夠主宰的王。”
“無論是繁榮還是滅亡,稱王都是不應該存在的伊始。我以為早在你拜師之初,我就同你講過其中的道理。”
“林漢霄……呵呵,你還要裝蒜到什麼時候?”浦弦輕輕晃着的小腿停下了,他反手握住小刀的刀尖,像審視一位罪大惡極的犯人那樣觀摩着刀柄上的刻痕。“你同你妻兒歲月靜好,卻不知江湖上早就因你而掀起血雨腥風,你可敢把你的名号報給村民們聽聽?嗯?‘往生小鬼’?”
林漢霄終于遲遲意識到了不對勁:“我何時有了這樣的稱呼?”
“你和甯微顧戴罪立功,現如今人人都知曉是白色紙錢克殺了邪門歪道,你們那一場架打得江湖門派動蕩不安,卻也是在衆多口述正義的虛僞面前上演了一出早已預定好結局的荒誕戲碼。‘往生小鬼’如此惹人敬重,又如此為人忌憚和重視,這可是你踩在同伴的血肉上取得的成就啊!”
“所以你便認為,我是那種靠犧牲過去的摯友來充實自身名譽的那種人了?”
“你不就是這麼想的嗎?”
“你根本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将他囚禁起來!”
“不明白?我分明就是早已看透了你們的算盤!”浦弦聲嘶力竭地沖他吼道,“你同少爺一向是齊頭并進,江湖上說一自是離不開二的。在這種捆綁下,哪有什麼完全的平均與制衡?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滿足于此!為此,你就必須強壓另一方一頭,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假借他人之手以污名徹底将他拉下神壇!在這些日子裡和甯微顧莫名其妙地接近也正是說明了你們正在為些見不得人的私心密謀,同流合污罷了!”
林漢霄聽他一席話也早已忍不住,當下就帶着強烈的情緒回擊道:“換作是别人可能真的會因摯友的成就而眼紅,可我林漢霄絕對不會因此而産生任何不上台面的想法,嫉妒?羨慕?可别把這些詞搬弄到我們的關系上!對我而言是這樣,對甯微顧而言也是這樣,無法為朋友的成就而一同高興的人,根本就沒有交往的必要!”
“你們的關系……你們的關系又是怎樣的呢?”浦弦些許有些哽咽,就連眼角也泛出了紅色。“少爺隻是犯了個小錯,最初我以為你們會原諒他,可是根本沒有,後來他深陷濁氣、固步自封的時候,我以為你們會救他,可你們也同樣無動于衷。接下來發生了什麼?江湖各派像看戲的燕雀一般圍攏過來,自以為是地聲稱讨伐他們自認的‘異類’,少爺被你們不由分說地囚困于方寸之地,而收獲了名聲和贊許的兩位大英雄從此登峰造極。說來說去,你們的友誼在設身處地的利益面前根本……分毫不值!”
“他殺了人。”林漢霄捏緊着拳頭重複道,“他殺了人!”
花大嘴的“嘴唇”就在這樣的争吵中長成了他該有的樣子。
“是……是花妖啊!”
一道尖銳的叫喊聲在身後不遠處響起,林念自複雜的思緒裡回過神,隻見原本待在峽谷上看戲的村民們居然在不自知的時候跟着靠了過來。被下了禁言的秃頭老頭被繩子捆縛着拖走在隊伍的末端,原本膽子最大、心思最穩的這位“開創者”,居然臨到自己造下的“罪孽”面前反而吓成了畜生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