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蹲下身，幾乎用着匍匐一樣的姿勢緩慢前進。他湊到屋門外頭細細聆聽，隻要有人在，勢必就會發出微弱的聲響，隻要他能捕捉到一絲動靜，就能确定墨到底在哪兒。

若他沒有其他的辦法，聆聽聲音不失為一道策略，可聽人動靜之前，自己的移動也會發出難以抑制的聲響，運氣不佳可就要被先發制人了。因此林念也就猶豫了一瞬，反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件熟悉的小東西。

這東西陪伴了他二十多年，自出生以來還沒有離開過他這麼長時間。那年在石陣旁撒落所有的往生錢，直到從迢迢谷出來後才重新用上這個老夥伴，今非昔比，如今往生錢的意義于他而言早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不再依賴于它，也不再将其視為傳承下來的糟粕，每每看到往生錢翻湧而起的複雜感情逐漸在時間與經曆的洗禮中風平浪靜。既然前二十年用得得心應手，那除去一些恩怨情懷，它便隻是除祟路上的好寶貝了。

許久未用，但也并未生疏。林念用雙指夾着它，緩緩将真氣渡入其中。在那一瞬間開始之後，無人的環境裡竟是逐漸湧起一股刺人寒骨的冷意，林念微微動嘴就能哈出一團霧氣，保持着姿勢的雙指也在失去知覺之中變得僵硬。林念終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而後一道白色的實線開始從往生錢的洞中竄出，并且直直地朝對面的方向蔓延而開。

白色的線化作了人的手臂，往前探着，渴望拉取遠方的能量。這是一道尋找熱源的術法，每當使用它時，周圍的溫度下降，既然就會顯露出不會失溫的目标之物。當然，此種術法的弊端便是隻會讓使用者遭罪，強火寒冰，那滲透入骨髓的寒意通常不想讓人經曆第二次，林漢霄在教導他之初就開玩笑地說——“雖然在往生錢中十分少見，但這大約也是使用術法人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了。”

白色的線很快就找到了終點，林念确認了方向後立刻就切斷了術法，那寒意便像失去生命那般快速消退了自己存在過的痕迹。但身體所感受的還停留着，林念帶着狠勁揉搓了自己凍僵的雙臂，俯下身子蹲走到了目标地點。

靠在屋門之外，在屋内刻意壓抑的聲響也變得清晰許多，林念将耳朵貼上去後恰好聽到了瓶子相碰而發出的脆響，緊接着裡頭傳來一聲帶有焦躁的喘息之聲，随後似乎是他跌倒在地，動作間又碰撞出一連串的不安之聲。

林念站起身戳破了紙窗，透過小洞打量着仍舊黑暗的屋子。躺在地上的毫無疑問就是墨，他全身一抽一抽，整個人以跪趴的姿勢跌倒在地上，他把雙臂全壓在了身體之下，從額頭流下的汗水竟已打濕了頭發，并且還在源源不斷冒着汗，将地面也濕成了深色。

是什麼讓他如此痛苦？難道是黑手的病痛發作了？既然墨已經毫無意識，那林念幹脆把紙窗戳得更大一些來觀察周圍的環境。奇怪的是，整間屋子裡并沒有床、櫃子或是其他一類生活用品，滿地堆放的是各種奇形怪異的玻璃瓶，它們層層堆疊，在不高的屋子裡玩着疊羅漢，密密麻麻将整間屋子包圍了起來。唯有當中那一片，似乎是被當作了可供自由活動的區域，眼下墨就正躺在那處四肢緊縮，搖搖欲墜的瓶子們也因為墨這般收斂的動作而免去了被砸破的結局。

庫房？原來墨說的庫房倒不是騙人的。

但這也并非僅僅是個藏着瓶子的庫房，瓶子并不是個空瓶，而是各個裝着暗色的駭人之物。離得近的自然是好分辨，蜈蚣、蠍子、毒蛇、蟾蜍……個頭大小不一的五毒被灌了水封閉在瓶子之中，頑強的生命力讓他們在液體中仍就生龍活虎，數不盡的細腿在瓶身上蠕動，留下泥濘的印記。眼瞧着爬蟲便能身臨其境，幻想當被仍在同樣的瓶身之中，那密密麻麻的細腿就像在身上緩慢爬過，一絲癢意從腳心一直升騰到頭頂，最終被觸手包圍着肢解吞噬……

光是看這般場景難以猜出墨究竟想幹什麼，但若隻是将飼養五毒當作一個嗜好，這個嗜好本身就夠吓人了。此時，一直保持着跪趴姿勢的墨竟突然開始動作起來，他的痛苦仍舊沒有退散，故而再次行動起來也是顫顫巍巍，眼瞧着也使不上力氣。他稍稍坐起來些，伸手拿取了面前的玻璃瓶，随後他似乎是做了個拔出瓶蓋的動作，那瓶蓋咕噜噜從他身前滾到身後，一眨眼的時間，墨已經伸手将瓶子裡的東西提了出來。

那是一隻手指般長度的蠍子，月下毒蠍裹着深紫色的緻命色澤，劇烈扭動着證明它的存活。墨正不要命地提溜着它的尾巴，許是抓住了什麼精妙的角度，好讓蠍尾上的尖刺沒能紮到他的皮肉。

他将毒蠍提到腦袋上方，而後擡頭張嘴，竟是将毒蠍喂進了自己的嘴裡。

林念感覺喉嚨一陣發癢，而眼前的墨已經動嘴嚼了起來。他一點也不懼怕毒蠍，一舉一動都透着一股詭異的熟練，毒蠍的身體在他口中仍舊發着“咔擦”的脆聲，墨的背直挺挺地，好似不是在吃什麼非常之物，而是吃了個小點心那般簡單。

随後，吞咽聲響徹整個屋子。

墨把活的五毒吃下去了！

林念手指摳弄着邊框，此人白天殺死黑手，晚上殺死五毒，竟整日整夜地泡在血腥氣之中。而沒過多久，他便看到了血腥氣的反噬，墨發出一聲熟悉的哀嚎，緊接着側身躺在地上一抽一動，胸膛劇烈起伏，甚至能隐約看出心髒即将破胸而出、頂開衣服那般瘆人的輪廓。

這時他的樣子才清晰起來，林念看了許久才意識到，墨将雙臂的袖子挽了起來，在肩膀處用繩索稍作固定，那看似衣袖其實并非衣袖，而是成片的黑色蔓延向上，将他的雙臂染成了至今見過無數的黑色手臂！

墨在分别時還僅僅是黑了手指，難道吃了五毒反倒催發他步入下一階段了？

林念死死瞧着他，墨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林念甚至開始湧現出了“怎麼還沒有好”的想法。而後他的抽搐漸漸平緩了下來，呼吸也變得更有規律，于是屋子裡壓抑的氛圍稍有退散，帶着裡頭的環境也開始有了變化……

那黑手臂開始逐漸消退，黑色的籠罩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