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貼身帶着的，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不自己拿可不放心。”胡宿從桌下搬出一個很大的包袱，裡頭被塞得沉甸甸的，外頭的布看着結實厚實，但還是被瓶瓶罐罐勾勒出了造型輪廓。“我出來還有一個目标，就是想沿路畫一畫美景。我從小就待在靈漾城，家裡人擔心我，從未讓我出過遠門，像這樣悠哉悠哉一人走走停停就更不可能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機會怎能錯過？畫遍群山江河就是我一直很想做到的事！”

胡宿說着就将背包打開，裡頭的瓶瓶罐罐全都長得一模一樣，但胡宿卻說自己能清楚地知道每一瓶裡是什麼顔色，裡頭粉質細膩，全都由胡宿親手制作而成，可以說是這些年前最為忠實的夥伴了。

“念哥哥，你想怎麼畫？”

林念往胡宿面前一站，指了指自己道：“往這兒畫！”

“身上？”

“對，就是身上。”

林念今日特地身着一件深褐色的外衣，這種顔色的衣物可不常見，因此看人穿在身上也略有奇怪。但林念所指的身上并不是衣服上的意思，而是沒有被衣物遮擋住、裸露在外的皮膚，需要讓胡宿大顯身手一番。

“安岚哥哥不是說你要去殺人嗎？畫在身上和殺人有什麼關系啊？”胡宿疑惑道，“我聽說那個人先前被我哥弄瞎了，那畫……”

“沒關系，這就是為了對付他才想出的辦法，相信我。”林念從身後拿出一張圓形的面具，那面具和林念的腦袋恰好合适，能完完整整将他全部藏在面具後頭。“把我的手畫綠畫黑，把我的面具畫成樹葉的顔色吧。”

胡宿點點頭，沒有再多問而是立刻行動了起來。她将顔色一字排開，果真如她所說，蓋了蓋子卻從未拿錯過顔色。對于想要繪制山水畫的胡宿來說，完成這種程度的委托簡直是小菜一碟，因此沒過多久便能完整交差。林念将上了顔色的面具移到臉上又挪開，這面具讓他變得像等候在後台的戲子，隻是在戲碼上演之前，誰都不知道接下來的劇情會如何發展。

“謝謝妹妹，我其實想讓自己變成樹樁。”

“變成樹樁？”

“躲貓貓。”林念笑了一聲道，“也可以說，想在墨面前變得消失不見。”

趕在太陽下山之前，林念打算開始完成聿的委托。距離那讨人厭的斷木鳥飛來還有一天半的時間，按計劃來看，是綽綽有餘。為了方便行動，林念久違穿上了便于行動的衣着、盤起了一直垂蕩在下的長發。根據安岚的線索，在墨被弄瞎之後，整個三不朽都沒人再見到過墨，就好像受了傷的猛獸傷了自尊，不堪矚目地退回洞穴裡把自己藏了起來。

要找到墨——這似乎是聿也沒能幹到的事，但對于這個難題，林念卻很有自信。他和墨勉強相處了一段時間，能得到的情報說不準比安岚還要深入，當說要找人之事，第一時間浮現在林念腦海裡的就是那棟無窗的樓。

墨說那曾經是黑手的聚集地，而在最頂上的那一層樓，就有墨藏着五毒的儲藏室。

墨十分懼怕黑手臂，但并非是懼怕别人，而是害怕自己會變成黑手臂，這會最終将他導向死亡，導向毫無意識的傀儡，他害怕這樣局面的出現，便千方百計阻止它的發生。墨吞食五毒，以以毒攻毒的法子來遏制黑手的繼續侵害。先暫且不提這自創的法子是否有用，但在墨變為瞎子之後，無法再用眼睛尋覓回到“五毒解藥”跟前的恐懼，恐怕會激發他爬回那處的潛能。

換言之，看不見算什麼？沒了五毒活不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回到那處對于林念來說是熟門熟路，他輕手輕腳地順着樓梯爬下，果然看到那處儲藏室門扉大開、來者不拒。屋裡傳出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林念便沒有刻意僞裝自己地走上前，在角落的位置處，墨正蜷縮在地上發着冷汗，他全身微微顫抖，五官緊皺在一起似乎陷入了難以脫困的夢魇。

纏在頭上的繃帶已經散落開來，原本白色的底色幾乎全被血液的紅色覆蓋了個徹底。他的眼皮上有着明顯而深徹的抓痕，那是蛇蝠蛾的爪子，在他雙眼上來上那麼一下，便徹底讓他失去了光明。

現在站在這兒似乎完全不用擔心墨的醒來，林念在他身側踹了一下，一直被咬了一半的蜈蚣便飛向了旁側。如今墨活着也隻是個半死人，說實話恐怕不用自己動手，聿就這麼不管不顧地任他造作幾天，這人也早晚會死。

林念再次拉了拉樓梯邊的繩子，那是他走上來時一路捆綁上的，隻要吊着它往下滑便能背着墨一起降落到底層。林念就這麼将墨運了出去，現在還不是終結對方的時候，他要去的另有他處。

睡下時在自己熟悉的地盤，醒來時卻身處一塊完全陌生的區域，就算再有本事的大俠也得反應那麼一下。林念一直守在墨的身邊，等他微微轉醒，常年殺人的身體讓他就算看不見也能感知到周圍奇怪的氛圍，幾乎一下就明白自己被動的處境。他的神情一下變得非常嚴肅，整個身子都在警惕周圍的一舉一動，林念站在他身前緩慢舉起面具為自己帶上，當墨頂着那雙廢眼掃射過來時，竟是毫無停留地從他身上跳躍了過去。

墨是看不見了，但也不至于什麼都看不見。他既然能獨身從黑手中逃離到安全的樓中，想必還是能模糊看見一些光影輪廓的。再加上他對三不朽的熟悉，其實找到慣常走的路線返回并不是登天難事。既然如此，林念就算坦蕩站在他身前也一應會被發現，為了消除這樣不确定的障礙，就需要将自己的身上的顔色和周圍融為一體，在墨失去大部分辨别功能的視力下做到即便站在他面前也能全身而退。

這裡是一片樹林，周圍都是樹，而林念也是棵被畫出來的“樹”。他其實壓根不用這麼麻煩，憑他的本事在一個瞎子面前隐藏自己還不是件容易事？但迄今為止被耍的不适，讓他想要在不緊不慢的節奏裡生出一些意外的“事端”，隻要他能夠拿捏得住，這便向拿捏魚鈎上的大魚一樣簡單。

如果被胡宿知道了自己因為她的本事而大獲成功，她應該會很開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