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的林念和蕭歌沒能分心找出喊出“畫像”的始作俑者,他們雖然完全有着以一敵多的實力,可也敏銳地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發生變化——那或許是與之前全然不同的純粹的殺意。那些人望向林念,像是野狗望着雛鳥,恨不能放嘴裡撕碎再吞咽下去。林念将這樣的恨意全盤接收,倒不如說他還挺喜歡這樣的純粹,隻要對方有着決一死戰的氣勢,那接下來你死我活的争鬥便可以順理成章地擺脫“愧疚”二字。
自己要來送死的人,就算他揮劍奪命,也不過是自保罷了。
林念和蕭歌重新背靠背站在一起,周圍的人像參與着某種儀式般繞着他們轉來轉去,而他們二人就是被圍堵起來的無辜貢品。一陣無比懷念的熱血湧上心頭,他們好像經曆過,又好像是第一次共同面對着這樣的場面,林念覺得蕭歌現在一定也有着和他同樣的感受,兩人背靠背呼吸着共同的頻次,在某一瞬間,似乎連心跳也産生了共振。
“别害怕。”林念有些突兀地講了這麼一句,過了會兒又補充道,“相信我。”
真氣灌湧進彌望劍身,在整個劍身上浮現出了一道單薄的幻光。
這光蕭歌看不見,卻心領神會林念正在做些什麼,他聽話地保持着原姿勢未動,突然腳上被什麼炙熱的東西一纏,這一纏直接撓得他心癢癢。
他低頭一看,一根獅尾巴正像蛇一樣圈繞在他小腿之上。
鹿首獅身的鬼獸從劍身中解放了出來,在周圍幾百步的範圍之内降下了巨大的無形鐵籠,它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種無言的威懾,當周圍人都因為它的模樣而不自覺地全身戰栗起來時,蕭歌已經看着它冷靜了下來。
他見識過差不多的東西,在鹿首獅身出現的一刹那,無論是眼睛還是直覺都已将“鬼獸”兩個字呈現在他面前了。
他唯一所驚訝的便是——公子為了降服這種看起來不可能的東西大約已經吃盡了苦頭吧。
鹿首獅身像所有野獸一樣發出了示威的吼叫,這叫聲并非是鹿鳴或是獅吼,聽在人耳朵裡仿佛隻是聲音很啞的人發出了絕叫。一聲完畢,鹿首獅身的鬼獸圍繞着林念蕭歌創造出空間的邊界繞行了一圈,它的遊走瞬間驅散了靠近的人,那些人紛紛避讓,似乎害怕自己成為鬼獸口中的“第一口肉”。
人堆的層層阻礙讓安岚難以看清前頭發生了什麼,但他依舊憑借着真氣敏感地意識到了不尋常的東西。手臂上汗毛倒豎,緊接着又被那叫聲吼出了頭皮發麻的感覺,好像一把推子直從他額前梳到了後腦。但他卻沒有貿然行動——就算隻是在陌生中尋覓到了那麼一絲的熟悉,那與林念相近的氣息也能多少讓他領悟到來者并非帶有惡意。
還是會給人制造驚喜。安岚想道,他一直擔心林念會有所改變,幸好沒有。
突然,他面前的人群騷動了起來。
安岚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還是舉劍做好了準備,而下一秒,面前站立的人已經順着波濤般的勢頭倒了下來,人堆着人,想抽身逃跑也無可奈何,迎面沖來的鬼獸自空中一躍,輕而易舉地破開了阻塞,他将安岚通往同伴的道路敞開,留下了這麼一條堆積着幾十人的走道。
被鬼獸壓着的人宛若身上壓着一座山,他們伸手揮臂向四周呼救,可在巨大的恐懼面前,貪念依靠他人乃是徒勞之舉。
雖說安岚感知到了鬼獸與林念的聯系,可看着這幅詭異模樣的東西……鹿首?獅身?不着調連接而成的生物還是無法讓他抛去警惕之心。他對着鬼獸仍有防備,而鬼獸似乎已經在林念的旨意下接受了面前的人,它沒有繼續沖着安岚而去,或者說它在旁人看來十分大氣地放過了最後一人,鬼獸站立頂端扭過了屁股,在衆人再次将心提到嗓子眼的一刹那,沖着人最多的角落俯沖而去。
鹿首張嘴足足能包下一人的腦袋,在這張大口中,排列整齊的是一顆顆打着彎的巨大獠牙,唾液順着嘴邊滴下,流淌在草坪之上發出了“呲——”的一聲,這聲響被敏感的逃亡者捕捉入耳,于是一群人徹底喪失了進攻報複之心,刀劍漫天飛舞從手中脫出落了滿地,狼狽地開啟了逃亡。可兩條腿再怎麼也比不過四條腿的速度,更何況跟在他們身後的可是那傳聞中守護百相果的鬼獸。鹿首獅身的鬼獸張開大口追逐着他們,它撕扯着這群人的下半身,橫咬一口的力度似乎直接要将所有人都一分為二,在場的除了三人之外無一幸免于難,他們撲倒上半身跌落在地上,直到周圍安靜下來才敢後知後覺地确認下半身的存在。
四肢健在,可有的人卻因為撕咬而光了屁股,大鬧一場的鬼獸站立在林念身旁看着他們,他嘴裡含着一大把繩子,這些繩子的尾端分别捆綁着兩枚木頭魚佩。
鹿首獅身的鬼獸居然沒有殺人,它隻是将這群人身上的魚佩全都摘了下來。
“哐當——哐當——”
魚佩噼裡啪啦砸在了地上,咬在口中的細繩因為唾液的浸潤而斷成了兩節,鬼獸低頭看了看,又轉回腦袋望向林念。
這一刻,這模樣駭人的東西倒裝得活像一隻聽話的小狗。
“啊——啊——”
寂靜的人群像是腦門突然被錘了一記,這時才反應過來給了空檔。他們有的提着半條破碎的褲子跑得磕磕絆絆,有的幹脆已經不管不顧,光着屁股隻知道悶頭狂奔。少說也有一百多人的隊伍眨眼間便消失得煙消雲散。蕭歌覺得這景色自己小時候就常見過,像是他偷閑時拿着牛筋往樹冠上彈射着玩,引得一群飛鳥驚慌失措地各自飛去。
這群人和那些鳥,正是一模一樣啊。
“公子,你這個……诶?”蕭歌順着好奇心看過去,卻突然疑惑地叫了一聲,道,“剛剛的鬼獸呢?”
“你認出這是鬼獸了?”聽到他這話的林念居然反過來十分驚訝,當然除卻驚訝之外,内心也隐隐生出了一份被理解的喜悅。“我還以為……”
“沒什麼好以為的,我也……我也認出了。”安岚指着自己,沖他們歪着腦袋說道。
“是鬼獸,而且就是守護百相果的那種鬼獸。”林念道,“說來話長,總之馴服花了些功夫。”
安岚問道:“那它現在呢?消失了嗎?”
林念答道:“不算消失,隻是藏起來了,就在彌望劍的劍身裡,隻要我召喚它就會出來。”
安岚點點頭,十分好奇地端着劍身看來看去,可任憑怎麼瞅這劍也同過去認識的那把沒什麼兩樣的,看來秘訣還是在内裡。蕭歌在一旁看着他左瞧右看,突然将視線轉回到了林念身上,猶豫了片刻才問道:“……沒事吧?”
林念看他一眼,心領神會:“沒事哦,我很開心的。”
蕭歌這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