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倉倉輕咳一聲,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不懂!少說兩句吧。”
屋内傳來清晰可聞的打鬥、平如故被一腳踹出了門,幾人連忙七手八腳地去扶。恰在此時,一陣喧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衆神皆緘口不言、活像在逃離什麼要命的危險,眉頭緊皺、腳下生風。
衆神止步在一丈之外,落江堂也在此時從屋内走出。他先是怔愣卻并不意外地看了烏泱泱一群神明一眼,随即目光落在陵始身上,冷淡開口:“擅闖我舍、擅動我心,不知陵始神君,能否對你的所作所為,進行一個解釋?”
頓了一下,他目光又從平如故幾人身上掠過,補充道:“順帶解釋一下,你的這幾位朋友同你一起蹲在本神屋外做什麼?帶着出逃的犯人進我屋子,又是在做什麼?”
他每問一句,陵始的臉色就白一分,因為這些問題,他一個都答不上來!
“我,我是……”
衆神不明所以,但因為方才在幻境裡那一遭,心中的天平是隐隐傾向落江堂的。可陵始的為人他們同樣信任,此刻見兩方氣氛僵硬,一時不知該作何判斷。
就在他們搖擺不定之時,落江堂突然皺眉掌胸,噴出一大口血來。
這一變故毫無征兆,衆神直接懵了一瞬,站得最近者出言詢問:“江堂神君,您怎麼了?”
落江堂泯了一下嘴,手背抹了唇上的血,直起身:“方才剝了神籍,雖因着幻境的原因、損傷大大削弱,可還是有點反應。無礙。”
這話說得妙,一字不提陵始,卻是在瘋狂給陵始拉仇恨,加上最後那句“無礙”,還直接對比了一把兩人的品性。
果不其然,立刻有情緒激動者道:“陵始神君,你不是說沒有影響的嗎?”
“就是啊,解釋一下吧!”
“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害江堂神君?”
“還有平如故怎麼也在這兒?他不是應該被關押在江堂神君屋下嗎?”
各種嘈雜的聲音中,落江堂依然冷靜的聲音便顯得理性許多:“如若陵始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麼煩請諸位,離開月窟罷。”
衆神之中有不少聲音附和落江堂的話,其間夾雜着要解釋的話,可謂步步緊逼。
陵始還欲開口解釋,被戚鶴将一把拉住了手。他看着外圍的人,皺着眉開口:“好,我們走。”
幾人兩步下了階梯,來到圍觀衆神之前。
鴦未眠擡眼,道:“煩請諸位讓路。”
衆神猶豫之間,竟都自覺向兩側讓開,在幾人面前空出一條還算寬闊的路來。
陵始眼珠一轉,也選擇了閉嘴,往旁邊一挪微微擋了擋鴦未眠。
戚鶴将看他一眼,松開了按住他的手,向前而去。
衆神的目光都放在六人身上,注視着他們一步一步向前走、離此地越來越遠。
就在這時,出現了意外。
轟然的靈光從天而降,指着衆神聚集之處就要砸下。
衆神反應不及,堪堪起陣護住自己不至于口吐鮮血、卻依舊被轟得身上一痛。
可左右兩側各有三五稚兒,本是跟來看熱鬧的,大人們說的話也聽得半懂不懂,根本來不及對危險作出防禦。
千鈞一發之際,落江堂擡手,一左一右甩出兩道靈力、打碎了左右兩側的攻擊。
靈光相撞的沖擊被稚子身邊的大人以陣化去,碎下的光團五光十色、像人間的煙花一樣往四周綻開,霎是好看。
五彩的碎光近在眼前,孩子們伸手去抓、笑着叫好。
可衆神卻半點笑不出來,警惕地看着四周:“什麼人?”
不遠處的半空傳來打鬥聲,緊接着四道流光落地,一道立在衆神之前、背對他們,三道落在陵始一行人身邊。
正是先前在外纏鬥的帝摘月等人。
四人身上皆挂了踩,帝摘月手裡提着劍,另外三人身上靈力炸開,讓人一瞧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摘月帝君,這是怎麼了?他們是誰?”
帝摘月瞥見有孩子在往這邊瞧,手上一動、一身的血迹就瞬間清理幹淨,看着帝扶月和帝離月道:“這兩位,是被我關在扶月山上的人,卻不知何時被人放了出來。”
扶月山上關着兩個神明這事兒整個月窟都知道,說是明和十八年衆神重整之後想要趁人不備取摘月帝君性命,可兩人為帝君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帝君不忍下殺手,才将之囚在了扶月山。
扶月山的結界衆神都好奇去看過,步入之後靈力盡失形同凡人,想要從裡面打開絕無可能。所以,他們是被人放出來的。
衆神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另外七人。
這時,終于又有人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個身着紅衣的神君,是鴦未眠嗎?”
“什麼?!”
“鴦未眠”三個字,如同往平靜的水中投下一塊巨石,炸起一片水花。
“他不是死了嗎?”
“真的是他嗎?會不會看錯了?”
“千年前一衆人等随帝君親手結陣将之誅殺,我就是其一,他真的是鴦未眠!”
“胡說!我也是其一,那日的大陣夠普通小兒死千百次了,他絕無可能生還!”
衆神喋喋不休,又盡是争論這件無關緊要之事。戚鶴将被吵得頭疼,冷冷開口:“死而複生又不是什麼難事,我不想讓他死,便是神佛來了,也殺他不得。”
衆神皆是被這話唬得一怔,尤其是那句“死而複生又不是什麼難事”。這四個字,就連神佛都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們平日裡更是想都沒想過,到了戚鶴将嘴裡,卻成了“不是什麼難事”,這叫人情何以堪!
帝摘月道:“你們一行九人,四人皆為月窟之罪,我無意為難,但諸位今日,還是别走了吧。”
他說着商量的話,語氣卻不容置喙。
衆人都清楚,一旦留下,便是囚禁。
他們算好的!
先是落江堂假意讓六人離開,帝摘月再捅出這樣一件事說要攔下他們,之後就算有人發現事情不對,也懷疑不到他們二人身上。
他們一行九人,卻尺是凡人、帝扶月和帝離月重傷、月倉倉基本不會進攻的法術,剩下五人想要在泱泱衆神手下護着他們離開,簡直癡人說夢。
可若是束手就擒,等有靈力的被封了靈脈之後,更是無處可逃。
前後無路,要麼硬闖、要麼認命。可巧,無論是前世的戚長襟還是今生的戚鶴将,最不甘屈服的,就是天命。
他不動聲色地拉了一下鴦未眠,另一隻手已經搭上了上窮劍柄。
就在帝摘月走到幾人之前要動手的時候,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擡手、月白色帶着流光的靈力沖他而去。
他下意識擡手作擋,誰料那靈力隻是在他身體裡打了個轉,随後掠過衆神、投入了月池。
是月倉倉。
帝摘月睜眼看到施術之人是她的時候,幾乎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她要做什麼,立馬就要劈手阻止。
戚鶴将截下了他伸向月倉倉的手,利落地一扭,隻聽“咔嚓”一聲,帝摘月的骨頭便錯了位。
月倉倉的靈力穿過上月池,往深處一落進入下月池,沖破帝摘月的封印、喚醒了沉睡的月神之靈。
在腦中聽到那聲輕柔而清冷的低吟,月倉倉彎腰垂首算作行禮,随後退回了鴦九保護的範圍之内。
戚鶴将松了手,帝摘月臉色卻比方才還要白,連把自己的骨頭接回去都忘了。
曾經月族的每個人,受過下月池的水禮之後,得到的不僅有月神的賜福,還會神魂上的一道印記。聖女可以通過這印記請求月神,将此人的生平一一展示。
下月池的池水中沖出了一道巨大的水色光柱,那其中流動着一幀一幀的過往。有稚子好奇地随手一指,對應的往事便浮現上空。
直到這一刻,戚鶴将和鴦未眠才恍然發現,曾經那些本命不該絕的故人是怎麼死的。
東風神君、戚許、平問生、城千舟……
這一路走來遇到的所有人,他們的音容笑貌、愛恨情仇,在這一刻忽然清晰起來,連成一條一條的線。然後,斷在同一雙眼前。
——是帝摘月。
帝摘月殺了人,而且是好多人。
衆神看得目瞪口呆,水鏡中那個人提着怨氣沖天的黑劍,面容染血、似癫似狂,與他們印象裡的摘月帝君差之千裡。
他們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有人會去“質疑這是真的嗎”,月族之人是最早落在纖洲的一群神,他們的法術無可質疑。
“帝,帝君,你……”有人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将目光轉向了帝摘月。
“既然已經看到了,還叫什麼帝君?”帝摘月笑了,但面色還是白的。他不再背對衆神,而是稍微轉身、成了第三方勢力,面朝敵對、背後無人。
落江堂飛至衆神之前,以一個保護的姿态将他們擋在身後,道:“既如此,諸位還請速速離開,莫要留在月窟繼續胡作非為。”
加上帝摘月,衆神無法斷定這對上這十人能否有勝算,落江堂向來是個求穩的人,如若此刻強行要把他們扣下來,恐遭懷疑、又不一定有把握,隻能選擇先放人。
九人果斷轉身、化作八道流光飛出,消失在天際。
落江堂悠悠把目光放在帝摘月身上,發現後者也在看自己,他愣了一下。就是這個發愣的空隙,帝摘月也消失在了原地。
落江堂深吸一口氣,揚起笑面對衆神:“諸位,今日狀态不好,改日我們再将這些事好生處理過去,今日便先散了吧?”
衆神自然稱好,四散離開,還不忘對他道“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