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大齊,地牢
可能是送給死刑犯的最後一絲體面,李老臣被換去了一間相對幹淨的牢房。
他也不懼,邊肆意地往嘴裡灌着斷頭酒,邊用咬破的手指在牆壁寫着絕命書。
地牢陰森,時不時傳來駭人的鞭風與慘叫,潮濕陰暗的角落散發着血腥。
不過這一切,都與他沒關系了。
李老臣笑呵呵地又灌了一口酒。
或是被淩遲,或者五馬分屍,也有可能被剔骨。
但願後世不會記得他死得是多麼慘,而是記得他用鮮血敲響了大齊的警鐘——當今上位者,絕非明君。
絕命書還剩下最後一句話,李老臣又咬破了根手指,剛準備繼續寫時,忽然聽見地牢的走廊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黑面武靴站定,那人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冷漠地俯視着席地而坐的李老臣。
李老臣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屑的笑:“怎麼,等不到天亮便要行刑?”
“漠北那一戰,被燒死的兵吏裡,有你的親人嗎?”
鳳十一的聲音在地牢中格外空靈,沒有起伏的音調,像極了天神下凡的質問。
李老臣仰脖,喝盡最後一滴酒,搖搖晃晃起身,鐵鍊叮铛。
“老夫知道你要問什麼……被燒死的所有戰士,都是老夫的親人!也是大齊的親人!你們這群養尊處優的上位者,根本不把英雄放在眼裡。所以,你們遲早會遭報應的。”
李老臣醉意上頭一個踉跄,隔着鐵牢撲在了鳳十一面前,卻不忘諷刺道:“你,你們,還有人的感情嗎?就算是條狗,都知道對保護自己的人們搖尾巴。在老夫眼裡,你們連狗都不是!漠北那件事已經鮮有人知曉,但老夫做鬼也不會忘記。”
隔着鐵欄,他怒瞪着外面的青年。
鳳十一的皮膚很白,像一隻容貌昳麗的索命鬼,黑曜石似的眸子倒映着李老臣。
半晌,鳳十一緩緩開口:“我隻知道,除了陛下外,沒人有資格讓我有感情。”
“不是,合着老夫說這麼多,你隻記得問你有沒有感情啊!老夫都快死了能不能尊重我一點!”
鳳十一消化不了這麼多話,朝身後獄卒揮了揮手,獄卒打開了牢門。
李老臣重新調整心情,再次悲壯慷慨,然而沒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被鳳十一提溜出了地牢。
被趕出地牢的李老臣:“?”
被揪回來扒下囚服的李老臣:“?”
被兒女們喜極而泣前來接應的李老臣:“?”
趁着夜色安全離開皇宮的李老臣:“?”
李老臣從馬車中探出頭:“!?等一下”
鳳十一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李老臣臉上表情繃不住了:“你們在做什麼,不應該把老夫洗幹淨吃斷頭飯然後押上刑場嗎?按照接下來的流程,老夫應該在臨死前大聲朗誦絕命書……”
鳳十一擡眼道:“陛下何時說要殺你?難道不是你一直在挑釁陛下嗎?”
李老臣傻眼。
鳳十一旋身,高束的馬尾在夜色中打了個漂亮的弧度,消失在李老臣的視野中。
*
“陛下您糊塗啊!您、您怎麼能就這麼放走了李老臣!”上官丞相要瘋了,不斷絮絮叨叨:“咱們大費周章設計鴻門宴,其他人就算了,李老臣可是抹黑造謠您的主力者,您說放就放也太兒戲了!”
殿中,龍胤微阖雙目,潑墨似的長發無拘無束地散在腦後,手撐在案桌上把玩着圓潤晶瑩的葡萄。
鳳十一則恪盡職守地站在龍胤身後,盯着龍胤修長微濕的指尖莫名紅了臉。
李老臣說了有個一盞茶時間,終于因為口幹舌燥而停下。
他望過去差點氣個半死,這君臣兩人沒一個有點态度的。
上官丞相嘴角抽搐:“鳳侍衛,你說對不對?”
意思是幫我勸勸陛下。
鳳十一慌亂地錯開視線,臉頰泛紅:“昂?”
上官丞相:“……”
龍胤放下葡萄,慢條斯理地用絲帕擦了擦手:“那你要朕怎麼做,再将他們都抓回來,一個個砍頭?”
“也,未嘗不可?”上官丞相硬着頭皮說。
他聽見龍胤冷笑了一聲。
龍胤懶洋洋地掀開眼皮,暗紅色的瞳孔天生有威懾力,即使什麼都不說也不怒自威,宛如嗜血蟄伏的野獸。
上官丞相撲通一跪,俯身行禮,不敢直視道:“陛下,臣就是想知道,您為什麼放走了所有人?”
寝宮中安靜無比,半晌都沒人說話,上官丞相背後泛出絲絲寒意。
終于,他聽見龍胤起身,才敢稍稍上移視線。
這名喜怒無常的暴君肆意不羁,輕柔的布料勾勒着胸膛起伏健壯的輪廓,敞開的領口露出分明的鎖骨。
隻見他輕輕牽起嘴角,俊美無雙的面孔似雕刻般英氣逼人,帶着不可一世的桀骜與睥睨:“朕、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