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聽錯了吧,一定是她聽錯了吧。
祝餘:“我說我小時候……”
“不,不是這一句,那幅畫,那幅畫是什麼?”
祝餘深吸一口氣,回答:“是真的,是我親眼見到的場景。”
江起舞仍不死心地問着:“你說過,你誇張了,你經過藝術加工了,它怎麼會是真的?你是不是還在騙我?”
第一次,她希望祝餘是在騙她。
祝餘笑了笑:“确實加工了,我把那些禽獸都畫得光鮮亮麗了些。”
江起舞在期盼後面還有些别的,但等啊等,也沒再等到其他内容,她心裡知道祝餘是說完了,關于加工誇張的部分,但還是問道:“還有呢?”
祝餘不給她一點希望,很快回答:“沒有了。這一次,你聽清了嗎?”
“嗯。”聽清了,不隻這一次,從頭到尾都聽清了,是她希望自己聽錯了而已,“你……你繼續說吧,我不會再打斷你了。”
祝餘便又開始回憶。
“小時候,我生活在一個非常愚昧,野蠻,閉塞,崇尚巫術的村子裡。”
“從記事起,我就是個孤兒,常常吃不飽穿不暖,身邊也沒什麼朋友,有時候我隻能和自己的影子聊聊天,才感覺不至于那麼孤單,可是在其他人眼裡,這樣叫做行為怪異,于是他們更加孤立我,更加欺負我,我也就越來越孤單,在他們眼裡越來越奇怪……”
說過了不會再打斷,但江起舞還是有話想說,于是她猶豫再三後微微舉起了手。
祝餘原本是有些沉郁的,因說起了不願輕易提起的往事,見到這一幕她失笑道:“你說。”
江起舞認真地看着她說:“這樣并不奇怪,一點也不。”
好奇怪,明明是一句遲來的安慰,卻仿佛具有跨越漫長歲月的能力,給了過去那個孑然一身的女孩一個無形的擁抱,讓她不再感到孤單。
祝餘回答:“嗯,我也覺得。”
“後來,到了十四五歲的時候,我終于有了第一個除了影子之外的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她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但也時不時地照顧着我,我原本以為,我和她會是永遠的朋友。”
見江起舞似乎又有話說,祝餘按下了她将舉又還未舉起的手,然後道:“不用舉了,直接說吧。”
真是想不到,江小姐居然是會吃賣慘這一套的人,那如果足夠慘的話,她是不是也會願意讓自己繼續留在她身邊。
會嗎?
在江起舞被祝餘抓住手時,她有一瞬想要将自己的手抽離,卻不知怎的,看着祝餘的眼睛,她沒有這樣去做。當她再反應過來時,祝餘就已經将手收回去了,恍若一切都沒發生過。
江起舞瞟了眼自己的手,回過神來問道:“你說的這個她,就是畫上的那個被……的女人嗎?”
祝餘:“嗯,是她。我沒想過,有一天我會以那樣的方式失去這個朋友。”
“我剛剛說過,我從小生活的村子是很愚昧野蠻的,村子裡有些人認為,吃掉自己的同類可以将他們的精氣轉移到自己身上,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尤其是尚未成年的孩子,吃了他們,效果最佳。”
“但是那些人又害怕,覺得同類相食或許不是上天所能容忍的,害怕會因此受到神的責罰,于是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就是花點錢,以及找個替罪羊——他們會花大價錢從貧困的家庭中買下他們看中的孩子,同時讓那些父母親手寫下罪己書,向神說明,這都是他們自己的罪孽,願意一力承擔所有責罰。”
“是不是很可笑,在他們眼裡,錢和生命是可以拿來等價交換的,付出了錢,就可以合理地任意支配另一個人的生死了,就可以減輕甚至抵消上天因此降下的懲罰,就算是還有天譴,也該被轉移到收了錢、寫下罪己書的那些父母身上了。”
人性之惡有如無底深淵,隻是有些人運氣好,一輩子都離這深淵遠遠的,還以為自己所見便是世界。
祝餘和她,倒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淪落人,都屬于運氣不太好的那一撥。
江起舞:“所以,你的那個朋友是被買走了嗎?”
祝餘:“嗯,在一天夜裡,她的父母将她綁着送去了買主家裡。她說她好恨他們,明明是他們的親骨肉,卻為了錢将她給賣了,甚至,甚至就連迷藥都不舍得用給她,就讓她清醒地看着,眼睜睜看着他們是以怎樣的一副嘴臉出賣她、硬生生将她推入虎口的。”
“她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覺得很慶幸,慶幸她逃出來了,我想和她一起徹底逃離那個村子,但是下一秒,她就對我說,所以,我給你用了迷藥。”
“等我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在一個庭院裡,被捆在角落,庭院的中間有好多人,一群站着的,還有一個被他們圍着躺在桌上。”
“我看到好多的血從桌沿滴落,滲進了土裡,那種氣味重得讓我在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聞不到其他味道。”
“不知道在我看了多久之後,站着的那群人中,有一個人發現我醒了,他沖那些人小聲說了幾句話,也不知說了什麼,他們都笑了,都散開來,我猜,或許是為了讓我提前看看自己未來會是什麼下場吧。”
“我看到了,體無完膚,鮮血淋漓,甚至還能看見骨頭的白色,我也終于看到了她的臉,當然,她也看見我了,并且開始咒罵,罵他們,她也自願寫下罪己書,還騙來了我,罵他們為什麼不遵守約定,也罵我,為什麼現在躺在那兒的是她,為什麼不是我……”
“然後,站着的那群人笑得更大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