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祝餘肩頭的江起舞,發覺自己有點無恥。
是她騙了祝餘,是她讓祝餘陷入了那個可怖的幻境,也是她,用一場催眠、一個謊言掩蓋了真相,又在這個謊言中入戲太深,将她隐藏于另一個謊言中的情緒給宣洩了出來。
結果就是,最應該得到安慰的受騙者,正在安慰向她賣慘的騙子。
真是無恥啊。
不過,這種心情怎麼這麼熟悉?
哦對,祝餘也這麼說過,她說她們認識的第三天,那天晚上,江起舞作為真正喝醉的那個,反倒在照顧着裝醉的她,這讓她覺得,她非常地無恥。
想到這,江起舞便笑了,她是真的變得和祝餘越來越像了。
她在做着祝餘曾對她做過的類似的事,她在感受着祝餘曾有過的感受,她們兩個之間的賬,也越來越平了。
“在笑什麼?看來,你終于哭夠了,我算是把你給哄好了嗎?嗯?”祝餘松開環在她身上的手,眉眼間透着些調笑,“真沒想到,你還有這麼會哭的時候,一瞬間,眼淚就刷地掉下來了,你這眼睛裡怕不是有片海吧?”
戲都演完了,江起舞這才覺得有些丢面子,不,不是有些,是非常,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耳朵正在發熱。
不止耳朵。
祝餘又道:“江起舞,你臉紅了。”
江起舞:“……”
她想對祝餘說,不久之前,你也靠在我肩上,也哭得很兇,所以,我們誰都别笑話誰。
隻是很遺憾,祝餘已經記不得那回事了。
算了,記不得最好。
江起舞也強行讓自己忘記剛才的狼狽模樣,當作什麼也沒發生,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哎呀,這太陽好曬啊,我們——”
“曬……嗎?”祝餘眉毛一挑,似是在調侃她羞得慌不擇言,竟然開始睜着眼睛說瞎話。
找個陰涼的地方歇一歇……
江起舞原想這麼說。
好吧,确實不曬,這萬物生裡還挺人性化的,太陽終日不落,但卻并不曬人,像是把時間暫停在了黃昏時刻一般。
于是她又說:“這兒風沙可真大,對吧?”
她停在這句,等着看祝餘的反應,這總不能否認了吧?
祝餘終于配合了,點着頭說道:“對,所以你想說什麼?”
江起舞:“我想說,你不覺得頭發裡還有身上都是沙子嗎,我們去找找看有沒有湖什麼的,畢竟這兒這麼大,我們又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說不準還得找個好幾天,才能找到和我的身世相關的東西,那總不能一直這麼髒下去吧。你還有潔癖不是嗎?”
江起舞知道,祝餘的潔癖屬于較為靈活的那一種,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她會很難容忍她身上有一點不幹淨,而在特殊情況下,在不得不接受的時候,她便也就接受了,但這種接受是基于她強迫她自己暫時無視那些不幹淨的存在,以及給她自己洗腦:她是個不在意這些的人。
所以,隻要江起舞一提,祝餘的潔癖必然就會覺醒,會開始覺得哪哪兒都難受,話題也就自然轉向了如何快速找到一個湖。
事實證明,果然是這樣。
“是。”祝餘瞪她一眼,如果眼神會說話,那這一眼大概是在說,你為了轉移話題,居然可以這麼惡毒,“走吧,去找湖。”
說完她便起身,拿起包,也沒問過江起舞,就徑直朝回頭路走去。
江起舞愣在原地,望着祝餘的背影,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看得出來她真是很難受了,那個方向确實是有湖泊的,她這麼直奔那個方向而去,可以說是難受得連裝都不想裝了,也不怕江起舞問她,是怎麼知道往回走就能找到湖的。
“不走嗎?不是你提起的嗎?”走出去四五步後,祝餘回頭,又瞪了她一眼。
江起舞覺得自己像是惹毛了平時總是很好脾氣的貓一樣,但,她還挺愛看她這一面的,于是又笑了笑,惹得祝餘的眼睛又往下壓了壓,她這才拿起背包,快走幾步跟上。
“我們不繼續沿剛才的方向走了嗎?按理來說,繼續往前,找到的速度會更快,畢竟,掉頭會有很長一段已經走過的路,剛才我們又沒看見過湖。”江起舞忍着笑問祝餘。
祝餘很不客氣地回答:“你也知道我們已經走過很長一段完全沒有任何收獲的路了,這就說明你從一開始選的方向就是錯的,既然是錯的,那就應該及時止損,難道非要撞到南牆才回頭嗎?”
“好好好,那就往回走嘛。”
見她的怨氣越來越重,再惹下去之後怕是不好哄了,江起舞便在這時去牽她的手,她能看出她一開始是想甩開的,但最後還是沒有。
兩人沿着來時路一直走,由于目标明确,走得比來時要快上許多,但也花了将近兩個小時才回到入口那塊大石,然後由祝餘做主,重新選擇了一個方向,又走了大概一個小時,視線中才終于不再隻有單調的黃色,終于出現了一抹深藍。
江起舞在沙地上鋪了塊墊子,背對湖泊而坐,沒過一會兒,身後便傳來了輕柔的潺潺聲,她知道,那是祝餘正在一步步走入湖水。
她能想象到,原本平靜的湖水正以祝餘為中心,泛起陣陣漣漪,她也能想象到,水面上倒映着的,會是多麼美的一幅畫。
她本來也想走進那幅畫裡,可是祝餘說,需要有個人在岸上望風,誰知道這裡究竟還有沒有其他人呢,不說人,萬一來個野獸,又或者是刮來一陣怪風,把她們的衣服都給叼走、卷走了,那該怎麼辦?
好吧,這種擔心也不無道理。
但,祝餘肯定不全是出于擔心,她話裡話外,都透着别來沾邊的意思,她就是不想和她一起洗。
因為江起舞的話題轉移之舉,讓她整整難受了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雖然她很給面子地一直沒有甩開江起舞的手,但江起舞知道,這僅僅是因為,自己又是用的受了傷的那隻手去牽的她。
這一招真是屢試不爽,不過也有利有弊。
弊就在于,祝餘似乎因此變得更加生氣了,不然也不會在她們找到湖泊時,抓住這個機會,把江起舞一個人丢在岸上。
沒關系,望風就望風呗,她也不是很想一起洗的。
隻是她為何能夠聽得這麼清楚,真是叫人心煩意亂。
嗯,一定是因為,她身上也都是沙子,她也覺得很難受,她不是想一起洗的,她隻是想趕緊把身上的沙塵都給洗淨了。
她隻是讨厭排隊而已,尤其讨厭沒有必要的排隊。
就像是一個饑腸辘辘的人,看到面前有另一人正在大快朵頤,明明有一桌子的食物,但這人卻偏要讓她在她吃完後才可以動筷,在這種情況下,越是聞到食物散發出的誘人香氣,就會越難熬。
同理,她會因聽到身後的水聲而感到心煩意亂,不也是同一種心情嗎,不是再自然不過的嗎?
……
“江起舞。”
祝餘不冷不熱地喊了她一聲。
“怎麼了?”江起舞應道,但是依然背對着湖泊。
但是,一聽到她的聲音,江起舞便忍不住去想,她現在是不是正披着一頭濕發,會不會有水滴正從她的發梢沿着背上那道溝往下滑落,還有她的眼睛,是不是也是濕漉漉的,還有……
“我忘拿衣服了,幫我遞一下。”
“噢。”
不知道為什麼,她們明明什麼事都做過了,江起舞這時卻不太敢去看她,甚至不去把她的衣服翻出來,而是直接提上包,全程側過了頭,隻靠着餘光去辨别她所在的大概方位,以至于在将包送到她手上前,還差點被地上的小石塊給絆倒。
祝餘笑了,呵的一聲,像是在嘲笑,又像是有些得意,江起舞覺得,她大概是馬上就要說:你就這麼怕自己把持不住嗎?
不過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在接過包的時候,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蹭了一下她的手,冰冰涼涼的,還帶着水滴。
管她有意無意,江起舞不去理會,直接轉了身,三兩步又坐回了那張墊子上。
很快,祝餘便也在她身邊坐下。
江起舞這才去看她,她果然披着一頭濕發,看上去隻是很随意地擦了擦。
于是,江起舞脫口而出:“祝餘,你應該把頭發擦幹一些的,我可以幫你嗎?”
為什麼是個問句?因為她也不知道祝餘是不是還在生氣。
但江起舞很快就知道了,答案是沒有。
在她問完後,祝餘先是傲嬌地挑了挑眉,然後臉上便出現了顯然是想壓但卻沒太壓住的笑意,同時回了句可以,緊接着伸出她背在身後的手,将手上拿着的東西遞給江起舞。
江起舞是這時候才發現她一直把手背在身後的,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遞過來的是一卷毛巾。
啊,原來是就等着她主動攬過這差事啊,那就說明完全不生氣了。
江起舞立馬接過,然後很快就看到,祝餘終于露出了毫不掩飾的笑,她說:“不就讓你擦個頭發,要這麼開心?”
“對呀。”
江起舞是很開心,甚至在回答時帶上了點尾音,然後樂在其中地做起了擦發服務。
邊擦邊想着,祝餘是從哪個點開始不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