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點醒,頓時一股恐懼感湧上心頭,我顧不上考慮幹不幹淨,艱難從茅草堆裡坐起身來,誠懇求向楊義姗:“二姐,我不能走!我娘——”
“住口!”
楊義姗大吼一聲,快步走過來掄起胳膊,一臉憎惡地瞪着我,轉而嘴角一抽,很嫌棄地悻悻收回手,皺着眉頭道:“還敢提你娘?她早就死了!真是禍害遺千年,留下你這麼條野狗,呸!”
我知道娘死了,她死了五年了。
楊義姗的每一句話都刺痛着我,我想反駁,但心深知不能再惹火她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要能留在楊家,真用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都能忍。
但我不能走!
“爹……爹!”這個從未謀面的人突然從我口中闖出。
我沖着楊家的大門喊着,一聲比一聲大。
楊義姗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抽出一條絲帕,急忙丢給旁邊的夥夫,指揮着他把手帕塞進我的嘴裡。
隊伍奏樂的聲音愈發響烈,我的喊叫也越來越高,幾乎快要撕裂喉嚨。
鑼鼓的樂曲伴着凄厲喊叫,讓這夜晚更加詭異。家家戶戶緊閉着房門窗戶不敢往外探頭,他們深知這是個惹不起的地方,所以隻是一退再退,一避再避。
他們不知道這一晚意味着什麼,隻是冷眼兩條不相幹的人命,無視兩個無權無勢、被送來送去的人情。
沒有人出現,他們不敢生氣地大罵出聲,聲張正義地阻止一切。
“爹——!”
終于,側門内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兩個人影從裡面走出。
我喘着氣,停止了喊叫,怔怔跪在破木闆車上看着他們靠近。
楊栽昌的臉我依舊看不真切,仿佛是被一層冷漠的黑紗籠罩着。
大哥楊世安跟在他身後,捂着頭上包紮的地方緊瞪着我,他臉色蒼白,被紅色的燈籠印照上都不顯得有氣色。
楊義姗拘謹着退到一旁,和楊世安站在一起瞪過來,簡直像一對黑白雙煞。
我無心顧及他們,在看到楊載昌的身影時心頭登時生出希望。
還有機會!
我還能留在楊家,我還能報仇——
“啪!”
一聲巨響在我耳邊炸開,整個世界仿佛靜止,接着天旋地轉。
瞬間,我的臉頰都燃燒了起來,火辣辣的疼。我被打趴在那堆茅草裡,頭偏向一邊,身體幾乎彎曲成弓。
我艱難擡起頭,周圍的一切似乎都看不清晰,隻見那個模糊的身影甩了一把袖子,随即背過身去。
“丢人現眼。”楊載昌丢下這句呵斥,擡起步子穩重走向楊家的大門,“拖走!”
他沒回頭看一眼。
這記耳光猶如閃電一般,快得讓我無法反應。
失落、絕望、憤恨一點點填滿着我的胸腔。
黑暗的角落裡,一個幹瘦的車夫鑽了出來,他抱着一堆茅草,仿佛沒有看見似的直接鋪蓋在我身上。
“去!愣着幹什麼,把她給我蓋嚴實了!”黑暗和瘙癢中,我聽到楊義姗的聲音,接着一大堆茅草鋪天蓋地襲來,一塊兒重物壓在我的背上,沉重得讓我無法呼吸。
身下的闆車輕晃起來,兩邊胡亂塞進來的茅草被抖落下去。
好像我也如草芥一般,能随意被車轍踐踏。
渾身酸疼,我無力蜷縮在木闆車上,密集尖銳的草尖随着轱辘的震動不斷刮上我的臉,抖動的草粒和根須透過輕薄的木料摩擦着我的皮膚。
車夫拉着車颠簸行進在這坎坷不平的路上,楊家打鼓奏樂的聲音越來越高,如震天響。
我忍着痛癢,伸長脖子透過些茅草堆的縫隙向後看去。紅黃的暖光照貫了整個巷子,火紅的圍牆都像是蒙了一層熒紗。
紅轎子緩緩向楊家側門擡去,窄小的窗戶裡遮着塊兒紅簾,亮光映照出一個孱弱瘦小的身影。
簾子厚重,像是蓋在了她身上,明豔又壓抑。
我看不到她的面容,隻感覺悲戚。
軟轎擡過門檻,明亮的燈籠排着隊一個個的跟了上去,巷子又恢複了夜晚該有的暗沉,隻剩兩邊的紅牆餘留着熒光。
楊家大院兒裡燈火敞亮,樂聲延綿。
一牆之隔,隔開了我近六年的折辱,仿佛我受過的苦難不複存在,被這一道道車轍銷毀的一幹二淨。
我收回目光,亂動之間不慎被一根茅草戳到了眼角,瞬間一股酸澀傳來,我強忍着不讓自己發出哪怕一絲聲音。
老木闆車輪咯吱作響,在漸漸遠離了那陣奏樂後加強了調子,仿佛随時都會散架。
像是我墜入另一個深淵前的喧嚣。
我有想過逃跑,可臉上的巴掌印刺痛着我的理智和身軀。
車夫拉着車突然甩出一個轉彎,背後的茅草紮進皮膚,我悶哼一聲,咬着下唇顫抖。
脖子支撐不起沉重的頭顱,隻能任由它垂落在身下的稻草上。
不知多久,木闆車走過無數個拐角、無數塊兒地磚,車輪滾過一道門檻後停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就有人踮着腳步走過來,兩人在幾句聽不清的對話後,車夫道了聲謝便匆匆離去,連木車都不要了。
另一人走來,挪開了壓着我的硬物,掃開頭頂上覆蓋着的茅草。
月光清明柔和,毫不吝啬地灑在我的身上,但我卻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腦袋昏沉讓我看不清眼人的前模樣,隻隐約聽到一群人走來,七手八腳地将我送去了什麼地方。
下一秒,一道溫水從我的頭頂澆下,這是我今天第二次洗浴了,不一樣的是這回不是我自己動手。
一道道繁複的揉搓後,那群人又給我換上了身衣裳,松松垮垮的并不貼身,随後帶我坐到床邊,關上門全都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