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着我的樣子後,程堂主順手解了圍,帶着楊義姗去見楊老四。
他先前是打算拿一條不菲的單子來尋個老師,但既然已經找到合适的人選就不想出手了,直接獅子大開口找他要人,還拿了一批原本就被扣在赤水堂手裡的貨來換人。
楊載昌開始還不願意,但威逼利誘下也隻好答應。
“估計你還不知道,那楊老四昨天不是領了個洋姨太進門嗎,原本就是打算用你換出去的。”
“什麼?!”大姐頭震怒。
他不經意透露出一條消息來,仿佛是随口說了句晚飯吃什麼。
我沒說話,努力繃緊着表情,但臉色一定難看。
雖然我有猜想過,可等真被别人道出真相時,還是難免生出情緒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是第一次被我這個所謂的爹打上标簽去買賣。我能逃過初一,卻還是沒有躲過十五。
我不由自主微微顫抖一瞬,卻被大姐頭發現,她握着的手往下滑了幾段,攥緊着我的手腕,表情複雜地看着我。
程堂主又從下人手裡接過煙杆,吞吐幾口後說:“在我這兒被敲了一筆還想帶那洋人進門,真是豬油蒙了心,也不曉得他之後又出了什麼價……”
他自言自語碎碎念了幾句,估計是在估量那位洋姨太的價值,雖然我沒有見過她長什麼樣子,但從那些大媽們的八卦中大概也能想象出來,定是個驚才絕豔的佳人。
隻是可惜被送去了那種地方。
想到這裡,我告訴程堂主:“楊家不是把我當做先生送來的。”
他們隻是把我當做和那位洋人一樣的籌碼,一物換一物。
“嗯,這個我知曉,那天……”他不知道想到什麼,咳嗽兩聲:“咳、那時候是我沒說清楚吧。總之,你就在這裡住下,楊老四那邊暗裡派了些人盯着,當下還不能除掉。”
大姐頭聽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沒忍住問道:“我趕先生就趕了,幹嘛還要把她牽扯進來!”
程堂主一怔,随即也發了火:“還不是你個孽障!你倒是說說,武申前些天的生日,你送了個甚麼禮!”
生日,送禮。
我頓時一醒,腦子蹦出了段漸漸浮現完全的話語——
“雲娘,你說明天我回去了,該怎麼應付他呢?哥前幾天就念叨着生日禮物了,我偷溜出來時他還纏着我,你說我該送他點什麼?”
……糟了。
大姐頭昂起脖子,跟着程堂主對吵起來:“不就是兩隻蝦蟆嗎?他沒收,我也送了别的不是嗎!”
真的糟了。
那天我的腦袋昏着,完全沒想過把夢話給說了出來,還讓大姐頭聽到了,所以真的去抓了兩隻送給她哥。
……但是現在不是冬天嗎?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氣勢上簡直不分高下,程堂主大罵:“要不是你送的那破玩意兒,武申能過來哭嗎?我會想着找人來管管你嗎?還會去楊家大院裡找先生嗎?”
“我——”
“你還去挖那種惡心東西!程武申也是,就被個破蝦蟆吓哭成那熊樣兒!虧我還跟你娘還精挑細選的名兒,一個都對不上!”
“……”
我有點理解他,大姐頭是有些過于大膽了。
這也難怪,她不願意告訴我自己的名字,想來是覺得不符合「大姐頭」的身份吧。
“你老念叨這個,不還是把我哥養成那樣!”大姐頭松開握着我的手,氣勢沖沖準備走上前去。
眼看他們又要開始下一輪的争吵,我趕緊攔住,擋在她和程堂主中間,行禮道謝:“多謝程堂主,隻是我不能白白住下。”
程堂主沉下臉,把目光又移回我身上,擺擺手說:“對,險些被她氣忘了。對你來說,教書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以往找來的人全都被她鬧走了,既然你們相識那就交給你了,我可再沒工夫去給她找什麼先生。”
說完就吐着煙離開了。
不知道「随意」是不是貫穿在赤水堂裡的理念,但他們父女二人确實都把這個精神貫徹到底了。
教書。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程堂主居然就這樣把大姐頭交給了我,先不說我能否擔下這個重任,大姐頭難道會樂意嗎。
想到此,我扭頭去看大姐頭,發現她還呲牙盯着程堂主的背影,好像要沖上去踹兩腳才能出氣。
我暗暗歎口氣,帶着她回到原先出來的房間。
大姐頭還壓着心口的火氣,臉色差極。
“那姓楊的果然不是好東西!”才罵完這一句,大姐頭突然想到什麼,擺手對我解釋:“我不是在說你,呃、是說那個……”
我沒計較這個,再者,我也沒有冠上「楊」家的姓。
想我剛進楊家大院,第一個見到的不是我爹,而是楊義姗,被羞辱了一番後才算正式進到堂内裡,隔着道屏風見着了楊載昌的身影。
他隻吐出幾句場面話,敷衍介紹了我的幾個兄弟姐妹和家規,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讓我進族譜的事情。
在他看來,我是上不了台面的。不過幸好,我也不需要上楊家的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