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流覆蓋在身,眼前霧氣濃郁,一種說不出悲喜的情緒順勢将我拖入最底端。
自從進了楊家,生日已不是我值得熱烈慶祝的活動了,說它是一個吉利祥和的日子也不完全正确,真正為我的誕生感到喜悅僅有一人,如今她也不在。
還是快些入秋的好。
入了秋,再過兩月就是寒冬,熬過寒冬就是初春,就是清明,就是娘的忌日。
我得知娘死的消息是靠死乞白賴,即使這樣也不知道忌日具體是哪一天。除了清明,我不知該如何規劃自己在某一天裡燒些香紙寄過去,萬一她在剛好不在,萬一她會怪我浪費……
“咳咳!咳——咳咳——”
失神,溫水嗆進喉嚨。
我掙紮着從水底浮上來,抓住浴桶的邊緣猛烈咳嗽,十指捏緊泛白,仿佛有種劫後餘生的驚恐。
發尖水流如柱,猛地鑽出水面時濺出不少,一灘溫水打上了放在架子邊的新衣,我拿起來查探前後,發現隻是下擺濕了一塊兒,否則還得叫小翠來幫我。
即使熱暑,光着身子久了也不行,我擦淨後穿上,出門前把落在地上的水拖幹。
走廊裡,武申正好抱着堆拆了一半包裝的書本走上樓梯,他看到我後,連忙出聲讓我幫他一起分攤下。
書堆估摸有一個瓷缸那麼重,搬到書房後幾乎要了我們一人半條命。
我問他為什麼要拿這麼多書來,武申說這是他爹要求的,估計是為了給我們給我們上課用,不然他應該去買些啞鈴來的。
說到這裡他一臉郁悶,估計是在發愁這些書本。
就算是我一整天都窩在房間裡看,應該也要看個半年多。
我随口問道:“大姐頭呢?為什麼沒跟你一起?”
“她啊,早上就沒見到人影。”
“是跟堂主一起出去了?”
“應該沒有,我爹剛剛送來這些課本,還把翟鳴也叫出去了,素水沒跟在他身邊。”
他把剩餘的包裝都拆開,随手拿了一本悠閑看起,還招呼我随便想看哪本看哪本,隻要别讓他寫觀後感就行。
我掃了一眼,大多是些名人外傳,少數幾本封面印着暴露的圖案,還點綴幾處洋文,顯得文藝又有格調,是一種我不忍直視的藝術。
程武申拿着一本封面花哨的小說看得正起勁兒,我沒打擾,随意選上一本詩集後安靜離開。
剛出房間那會兒頭發還沒徹底擦幹,隻是勉強不再滴水,夏天裡烘幹得快,我拿着書來到後院。
這裡很多時候都是程武申練武的地方,即使他不怎麼樂意接受。
再往裡走些是一個涼亭,周邊幾座雕石,入口處有顆高大但光秃的樹,老幹虬枝盤曲交錯,樹根處雜草長得旺盛,但被壓出了一個人形躺卧的坑。
身後圍欄裡栽種着不知名的奇花異草,翠竹錯落成蔭,正好遮住一半的涼亭,這樣既不會太熱,也不至于沒有光線。
适合看書的時間總是短暫,自然一刻都不能錯過。
直到發尾幹透,我才合上書準備換一處地方。
赤水堂的一面離江很近,從側門出去沿江邊直上就是租界,偶爾會有些貨船從這裡穿過,一聲轟鳴後冒出滾滾濃煙,升得高了便能看見。
這幾日,那艘隻見過一面的豪華畫舫正在修建,用層層的護欄給包圍起來沒再讓人觀賞。
聽說是哪個豪氣的大财主從别處買來準備送給自己女兒的,不過沒能迎合千金的審美,大财主就從外頭請來些能工巧匠好好整改,打算做成女兒名下的一處商業。隻怕在金錢的驅使下,用不了多久就能開業。
先前看到的一些船舫自然是比不過這個花重金改造的「海上莊園」,它越是華麗耀眼,于我越是有益。
楊世安那種敗家子,平時去租界都是找最高檔最豪華的酒店,散出去的金銀數不勝數,真等這艘畫舫建成必定是要上去好好消費一番,出出他大少爺的風頭。
我暗自規劃着,為了确保萬無一失,哪一步都不能走錯。
阿蘭是我計劃中相當重要的一環,但我想,對她施加上的壓力是否過大了些,她畢竟還隻是個不到十五歲的小姑娘。
我原先想的是将她按照曼曼的方向培養,可現在我要重新鋪路。
阿蘭不是取酒樓的姐兒,她隻是一個失了記憶被我帶回取酒樓後重新認真生活的孩子。我無法扼殺她的天真天性,也沒辦法讓她像姐兒們一樣樂意陪酒賣笑、殷勤獻藝。
回過頭來,我又想到阿蘭向我許下的應諾。
她眼中閃着堅定,不停說着阻攔我出面的話,自己一定會幫我。
即使她是真的願意了,像楊世安那種人渣,我也不會準許他向無辜的人出手。
一片如刀鋸的葉子落在石桌上截斷了我的思緒,院子裡刮過一陣難得清爽的涼風,江上船舫聲聲宛轉,遙遙看去似乎遠處灰雲聚攏。
好像這個夏暑即将即走向末尾,未幾就得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