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想起阿蘭,我總會忍不住将我們二人的身世拿出來雜糅比較。
我是不幸,她也是不幸;我有幸,她也有幸。
但她能把從前的種種忘得幹淨,不必為往事煩惱堪憂。我說不上好心,偏偏要拉她入這泥潭。
阿蘭一雙明秀的眸子盯向我時,我自慚形穢。
我把草環還回去,手伸向口袋摸到了一絲冰涼,緊緊攥住,猶豫片刻後才拿出來放在阿蘭的面前。
是那支從赤水堂裡偷來的針管。
我不知道它是否還有效果,隻能求個保險。
阿蘭沒有見過這種東西,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打量,不時好奇詢問我。
我向她說明了畫舫即将開業的情況,告訴她時機将至,楊世安會在月底左右過來,屆時她該如何出現在他面前。
我深吸口氣,冷下面色嚴肅道:“阿蘭,你一定——”
曾在楊家大院兒,被楊世安襲擾的人數不勝數,楊載昌自然不會理會,隻是一批又一批地換走。
就連和楊家有親族聯系的女眷也不時受到他的糾纏,我曾偶然撞見過一次。
那女孩被楊世安拉扯着,裙擺都皺成一團,泫然欲泣。除了跟在楊義姗身邊的幾位女眷不曾受到戲弄,大多人都難逃一劫。
雖然最後那女孩在我出手後順利逃走,沒有被楊世安得逞,不過卻也給我自己惹上了麻煩。
經這一遭,我也算對楊世安的有一定了解——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纨绔。
曼曼能受他短暫的青睐也許不是巧合,隻要阿蘭能學上幾分性子就好,楊世安在心力交瘁之時又遇見這個讓他念念不忘的替身,他再如何意志堅定都得淪陷進去。
阿蘭聽後思考會兒,問道:“我知道了雲姐姐,你需要我怎麼做?”
我将之後的計劃一點點分析,阿蘭聚精會神地記下。
楊世安身邊幾種突發的狀況、屆時該做出的反應、失敗或者成功後……我說了許多,唯獨沒有告訴阿蘭我自己的行動。
如果不出差池,入舫之日就是楊世安殒命之時。
阿蘭從螺玉那裡學得不少技藝,就算是每次換個把戲應付楊世安都綽綽有餘。
再幾日我去見她時,她已經學出了曼曼的六分姿态,将那種處變不驚和欲拒還迎拿捏得到位。
就連螺玉都忍不住感歎,如果這孩子身世好些,怕能成個小有名氣的才女,何至于淪落到取酒樓裡。
我聽後短歎一聲,也無法舒盡心口的郁氣。
假如計劃順利完成,我會盡力尋阿蘭的家人,至少也要能讓她恢複記憶。若是她願意,我也會再幫她說一處好人家,無論是江城還是哪裡的都好。
我回到赤水堂。
這幾日大姐頭被程堂主帶去出遊,武申因為武藝學落後被留下加練,翟鳴跟着一起。
課業上武申學得快,所以在這段時間裡我沒有在書房教書,否則等大姐頭回來發現她哥的進度甩開她一截,怕是程堂主哄好的脾氣又要返上來。
我拿着本外傳去亭子裡,聽到武術師傅訓話的聲音陣陣傳來。
“胯再壓低!你是真玩脫了腦子,連馬步都忘了麼?”
“你看看跟你一起的小子,人家的身闆多正!你爹給你找個這麼有能耐的陪練,你倒是跟着人家好好學。再不做好樣子,一會兒你們都别休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翟鳴的出現,師傅來了以後對程武申嚴厲了不少,都不準他再卧進草裡打盹。
武申對此苦不堪言,看來之前賄賂翟鳴的小心思也派不上用場。
我也要重新審視一下以後的課業。
武申今年十五,學的課本都要比得上我了。雖然我在取酒樓和楊家時都有看書,可到底是比不上赤水堂這樣的家底,連翻爛了扉頁都不舍得扔掉,隻能找針線縫上,更小心翼翼地重讀。
進了赤水堂後,稍長的年齡和先生的身份才讓我真正有了自由看書的機會。
等再過幾年,武申的課業我就徹底教不了了,不知道程堂主是否已經有了其他的打算。
師傅訓罵的聲音停止,看來是下了課。
微風拂過,樹影斑駁,下午的時間在這片喧鬧後的安靜中度過。江邊汽笛的聲音驚起一陣鳥啼,撲棱着翅膀從後院上空飛遠。
最後一字看完時,日頭還未落,我在亭中靠坐良久,剛打算伸個懶腰把書收起來,餘光裡出現了個黑色身影。
我身子一抖,險些叫出聲來,書本慌亂落在地上。
再仔細一看發現是翟鳴。
他正抱着手臂倚在門洞旁,姿态慵懶,雙目緊緊看向亭内。
我假裝鎮靜下來,頭皮在看到他一瞬麻了半邊。自從上次被他劃傷我就沒有在赤水堂内碰見他,雖然心裡把他歸為計劃的一環,但他依舊是個危險份子。
踱步過去時,翟鳴依舊保持着姿勢,巋然不動,眸子陰冷得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
在我路過門洞的一刹那,他轉頭看過來,面色如常,忽略了我直直走進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