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男睡得并不安穩。

他正躺在石床上，兩眼緊閉，眉毛皺成一團。豆大的汗水滑下他的額頭與脖子，打濕背心。

“……惡魔……到處都是……殺不完的惡魔……”

猛男搖晃腦袋，呓語喃喃，置于身側的手握成拳頭，傷痕累累的手臂繃出幾條青筋。

“——猛男？”

“必須……殺光它們……為了黛西……該死的畜生……”

“猛男，醒醒！”

猛男刹時睜眼，眼睛布滿血絲，收縮的瞳孔中僅剩滔天怒火。他的眼睛鎖定床邊的透明生物，随即從床上彈起，伸出雙手吼叫着朝對方撲去。

“我要殺了你！！！”

猛男穿過了維克多的身體，猛地摔到地上，沉重的落地聲與鎖鍊碰撞聲在房間裡回蕩。

“猛男，是我！”

維克多在他身邊蹲下，想要把他扶起來，手卻穿過了對方的背部。

猛男從地上擡起頭，喘息着盯着眼前焦慮又透明的臉。他眨掉黏在睫毛上的汗水，在幾次眨眼之後尋回了意識。

“我到底怎麼了……”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雙手撐地，别扭地換了個姿勢坐在地面上，又沖維克多怒吼：“為什麼……你總是陰魂不散！！”

“好問題。”

維克多盤腿坐起，手肘撐着大腿托起下巴。他的視線落在房間内長有蜘蛛網的一角，目光有一瞬變得渙散起來。

“可能跟我出了問題的命數有關吧。”他半開玩笑道，随後将視線挪回猛男身上。

“如果你睡不好，我可以給你講點故事。我的故事長到得仿照山魯佐德*，每晚給你講一小段——”

“我不想聽！”猛男憤憤打斷他，隻靠下肢力量便重新站立起來。

維克多跟着他的動作擡頭，沉默地看着他走回石床。

猛男背對着維克多，肩膀由于未緩和的呼吸而上下起伏。他微微側臉，用咬牙切齒的語氣吐字：“我也不想……看到你！”

維克多拉扯嘴角，試着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輕松些，“如你所願。”

他從地上飄起，飛到緊閉的房門前。他别過頭，看了眼特地朝背離自己方向側睡的猛男，随後收回視線穿過房門。

維克多瞥了眼門口兩位盡忠職守的暗夜守衛，轉身飛到走廊一邊。走廊上挂着幾個發出幽藍色光芒的火炬，以及幾副優美的畫像，可他提不起任何興趣去欣賞描繪了異世界風情的藝術畫。

他繃緊背部，抱起雙膝，就這麼蹲坐在其中一幅畫像下方。他沒辦法放松向後靠。這個姿勢隻是能讓他有點安全感，讓他不用去思考如何解決目前絕望的處境。

他不能離猛男太遠，不然又會被拉回猛男身邊——他一點也不喜歡那種被強行拉扯的感覺，就像是喪失了對自身肉|體的掌控權。

他早已受夠被他人擺布的滋味。

維克多凝視着右手手背上的紅色符文，将手背舉到張開的嘴邊。

他的牙齒狠狠咬住手背，感受到一層單薄的皮膚咬破了幾個洞，從裡滲出腥澀的液體。

真奇怪，明明他碰不了任何人，卻還能傷害自己。

他加重牙齒的力量，同時把頭甩到一邊，用力撕下手背上的皮膚——

維克多發出一聲短促的痛呼。一塊帶血的肉片就這麼被他叼在嘴裡。他吐掉肉片，用呼吸緩和手背上的疼痛。

肉片在接觸到地面後頃刻消失，連一丁點血迹都沒有留下。與此同時，手背傳來了螞蟻噬咬般的瘙癢與刺痛，令他的右手開始哆嗦。

那一片血肉模糊之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長出新肉，連同剝離下來的符号都完完整整長了回來，與原先的半邊符号緊密相連。

維克多不管折磨人的痛意，用手摁住傷口，想要阻止其愈合，但一片光滑的皮膚還是出現在了他的指腹底下。

他舉起那隻複原了的右手，緩緩放到自己裸露的胸膛前，五指正對撲通跳動的心髒，即将施力下壓。

「不要傷害自己。」

維克多已分不清腦海中的聲音是達沃斯還是猛男——又或許隻是他自己的心聲。

他好想回家。

要是他沒能活過來就好了。

維克多沒有執行“殺死自己”的指令，而是蹲坐在幽藍的長廊上，等待絕望一點一點蠶食掉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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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猛男“受邀”參加暗夜守衛的入隊儀式。

維克多尊重猛男的意願，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哪怕必須同行，也隻是遠遠跟在他身後，偶爾混進圍觀的人群中。

與危機四伏的傑卡德截然不同，亞金人的城堡坐落于陽光明媚的高山之上，周邊風景秀麗，生意盎然。

成群的亞金人民聚在城堡大門附近，于守衛外圍張望參加入隊儀式的準暗夜守衛們。許多亞金人的裝束都繡有相同的金白底邊，仿佛屬于同個家族，又像是心懷同種信仰。

猛男的打扮與努爾之環的人民大相徑庭。他還是穿着那套赤裸雙臂的陸戰隊服，頭上戴着灰色露面頭盔，手腕卻沒了鐐铐；過長的頭發被人剃短，毛躁的胡須也刮得一幹二淨，正式告别了先前邋遢的長相。

猛男跟在排成長列的戰士身後，與他們一同走在鋪地的紅毯上。紅毯兩側把守着持矛的暗夜守衛，将圍觀的亞金人民攔在外圍。

城堡大門上方懸挂三張繡有不同符号的旗幟。維克多舉起右手，與最左邊的旗幟比對——那個符号代表的是暗夜守衛，與他手背上的完全一緻。

所以，達沃斯把暗夜守衛的标志賜予了他……？

維克多垂下右手，繼續望着行進中的隊列。為了得到更好的視野，他飛到人群上空，跟随隊列末尾的猛男前進。猛男像是有所察覺，往他的方向略微偏頭，又重新看回前方。

亞金人的竊竊私語傳入維克多的耳中。

“據說他是個瘋瘋癫癫的蠻族。”

“國王為何允許異鄉人加入暗夜守衛？”

“偉大的梅克女王選中了他，一定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