鏟頭捅進土堆裡,盛着滿滿的泥土搬到挖成長方形的坑洞上方,再把泥土抛到用等身麻袋包裹好的屍體上。
鏟土、抛土,循環往複。
維克多兩手抓着鏟子,彎腰把泥土填回坑裡。清脆的鳥鳴聲在頭頂回響,陽光穿過葉縫照耀他因勞作而發紅的臉頰。他的袖子被撸到了胳膊肘,肮髒的小臂展現出迷人的肌肉線條,褲腳沾染上了斑斑黃土。
當士兵男孩輾轉醒來時,他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他捂着額頭,背靠着一棵樹,昏厥帶來的暈眩感仍在影響他的大腦。他撐着地面起身,緩慢走到維克多身後。
“……我昏過去了?”
士兵男孩有過兩次無故昏迷的經曆。第一次是在曼哈頓中城的街道上,第二次是在炸藥王雙子的派對上。每一次都會釀成無法挽回的大錯。
現在這種情況能算第三次,但這次有所進步,隻死了一個該死的人。士兵男孩留意到了坑中即将填埋完畢的屍袋——不出意外的話,裡面是自己親手幹掉的心靈風暴。
維克多背對着他,重複無趣的鏟土動作,唯有鏟起泥土時,他那微紅的側臉才能有片刻暴露在士兵男孩眼前。
林鳥振翅飛翔,掠過兩人的正上方,細微撲騰聲與鏟子摩擦泥土的聲響是士兵男孩收到的唯二答複。
士兵男孩想勸維克多别浪費時間給死人收屍,但他隻是站在維克多身後,保持安靜,直到後者把最後一點泥土蓋到已經看不見屍袋的坑泥上。
維克多正為某事生悶氣——他能從男孩那張執拗的臉蛋上看出這一點。
士兵男孩從不猜測任何人的想法。他想知道什麼,自然會強迫對方開口。可面對維克多,他總是懷有自身十分不待見的心軟。
他盡可能緩和語氣,讓自己别像個發号施令的長官,“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沾滿泥巴的鏟子被豎插進地裡,維克多挺直身子,雙手撐鏟,對着凹凸不平的坑泥呼出沉重的氣息。他的腦袋一動不動,還是沒去看身後的士兵男孩。
“我不知道。”
他把手上的塵土拍掉,轉過身,終于肯施舍自己的目光,讓被冷落已久的士兵男孩重新進入他的視野。
“殺掉玄色後,你還想幹什麼?”
在那雙熟悉的綠眼睛的注視下,士兵男孩頭一回感到坐立難安。
他不知道維克多助他複仇的真正目的——“相信自己是個好人”?拜托,在他那個年代都不會有人天真到無條件信任陌生人,除非維克多真的把他當成“家人”看待了。
……那并非無法接受。
在一切結束以後,他能回歸家庭,把身上這套制服鎖進衣櫃再也不碰。他會洗掉拳頭上的血,當一個好父親。維克多會繼續去讀大學,走上與他截然不同的道路。他會嘗試接受二十一世紀的新産物,試着包容維克多與衆不同的性取向,教導維克多成為一個比他更出色的男人。
他要做得比他父親更好——他能做得到嗎?
士兵男孩垂下眼眸,盯着維克多幹燥的嘴唇,難以言喻的渴望如同猛獸咬爛了腦海中的藍圖。
他似乎把對方的幫助視作理所當然,并且想索取更多……黏糊糊的互動——他在想什麼?那完全就是一個驚人的想法!
但是,如果維克多不知情,那麼所謂的道德問題将不複存在。
士兵男孩的大腦亂作一團。他正在涉足一個陌生且危險的領域。值得一提的是,他很容易對危險上瘾。身處險境帶來的腎上腺素本身就是最好的催忄青劑。
那對玫瑰色的嘴唇被臉部肌肉帶動,擠壓到了一起。就在昨晚,它在某個幸運兒身上“爬山涉水”——
随後,嘴唇一張一合,平整的牙齒時不時隐現。
——還留下了暧昧的痕迹。
“等你想好了再告訴我吧……回家嗎?”
士兵男孩回過神時,發現對方臉上多出了古怪的神情。他順着維克多的話點頭,并自覺走到維克多身旁,讓男人的髒手穩穩當當摟住自己的腰。
他的手如往常一般搭在維克多的另一邊肩上,隔着衣物輕輕摩挲緊緻的肌肉。而他本人則平視着正前方的樹林,仿佛對自己手頭的動作一無所知。
維克多瞥了眼肩膀上不太安分的手,悄無聲息深吸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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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維克多扔下士兵男孩,直奔二樓浴室。
冰涼的淋浴水沖刷掉了他身上的汗水與泥土,也給他的□□降了點溫。
士兵男孩是個魅力十足的男人。如果他不是祖國人的父親,維克多可能會在心靈風暴的屍體邊上把他給就地正法,但他沒這麼做。他從士兵男孩的大腦中抹除了有關這段小插曲的記憶,然後裝作無事發生埋藏心靈風暴的屍體。
維克多用幹毛巾捂住自己濕漉漉的臉,呼出了沉悶的氣息,随後放下毛巾,把頭上的水滴擦幹。
他邊擦頭發,邊思考接下來的計劃。
找到失蹤的玄色隻是時間問題,士兵男孩今後的選擇才是關鍵。他在以血還血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這并不符合維克多的期望。維克多隻能通過修改他的記憶,讓偏離的計劃重回正軌。
至于為何屢次偏袒士兵男孩……除了不想失去一個弄不壞的實驗品,還因為維克多的一點私心。
士兵男孩被囚禁在異國他鄉三十多年,回國後直接被推入全然陌生的二十一世紀——維克多完全能理解他的不安感。像他們這種沒有歸處的異類,唯有抱團取暖才能度過外界施加的寒冬。
維克多知道他不該信任士兵男孩,可士兵男孩提及中城喪命市民時流露出的愧疚,與他從噩夢中驚醒後的感受如出一轍。如果他能有重生的機會,那麼士兵男孩也該得到相同的待遇。
當士兵男孩與他坐在餐桌邊,享用他親手烹饪的菜肴時,他仿佛又重新擁有了一個家。這個家隻是初具雛形,但隻要他們一起努力,它會比維克多與士兵男孩的上一個家都要溫暖。到那時,他會滿心歡喜地給痊愈了的母親介紹他們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