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阿缪莎沒有踏出教堂一步,哪怕領取物資,也是斐衫穿着那身染血的修女服出門的,他把臉罩住了,他抹除了阿缪莎回教堂的所有蹤迹,他還讓珊迪用鍋灰把臉塗黑,讓她盡量不要說話。
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卻還是沒能阻止阿缪莎的失蹤。
斐衫仔仔細細地搜查整個教堂,什麼都沒有,他愣愣地坐在教堂門口,一隻烏鴉掠過頭頂,偶然地擡頭,遠處反射的紅光讓他心裡升起不祥的預感。
他上前,看清楚那東西的瞬間,渾身冰冷。
微型監控器正閃爍着紅光,昭示着它運行的事實。
這麼偏僻的角落,怎麼可能會有微型監控器?隻可能是外面來的。
“系統,阿缪莎,在哪裡?”
斐衫聲音幹澀,一字一句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
系統幾乎秒答道:“在教堂範圍内。”
斐衫捏爆監控器,雙眼腥紅。
教堂裡裡外外找得更加仔細,卻确認沒有阿缪莎後,他又問系統:“在教堂範圍内的意思,是在外面嗎?”
系統猶道:“是的。”
斐衫又問:“阿缪莎,還活着嗎?”
系統猶豫了會兒,“是的。”
在很早之前,斐衫就把珊迪奧拉他們轉移到另一處教堂。
流星街的垃圾堆積成山,垃圾的高度到達制高點,即便他仰望,也難以看到頂端。
而在垃圾山腳下,人活動的範圍是平的,流星街的地形,唯有垃圾山是高的,或者換句話來說,這些垃圾組成新的地形,它們填平了整個流星街。
斐衫搜遍了整個教堂範圍,唯有幹涸的血迹,這一定是阿缪莎的。
斐衫面色發白,他向系統确定,阿缪莎是否還活着,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臉色才漸漸有了血色。
教堂範圍内所有地方他都找了,并沒有找到阿缪莎,他不安地按壓虎口,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嘎——”
烏鴉的叫喊聲拉回他些許神志,教堂範圍嫌少有烏鴉,因為烏鴉通常盤旋在其他的地方尋找食物,而教堂連人都是艱難存活,根本沒有剩餘的食物給烏鴉吃,若是不小心,還可能成為人的食物。
斐衫抿唇,烏鴉也清楚,這片地方基本上沒有什麼人,它們才敢出沒。
那些人,或許就是根據烏鴉的多少來附近是否有人。
他搖搖頭,總是陷在懊惱中無濟于事,他必須關注其他的信息。
一個瓶子從高處滾到腳邊,他順着瓶子仰頭,高不見頂的垃圾堆高聳入雲。
如果在教堂範圍内的話……
斐衫爬到半山腰,一群烏鴉飛過他眼前,側頭閉眼避免眼睛劃傷。
等能睜開眼,他不由奇怪,正常情況下,流星街烏鴉不會成群結隊,烏鴉喜食腐肉,莫非……
順着烏鴉飛往的方向,離教堂最近的一座垃圾山半腰處,黑色稻草人插在那裡,黑色碎料迎風飄揚,一條紅絲帶吸飽了水似地垂下。
流星街什麼垃圾都有,斐衫還能淡然看着,當烏鴉飛向稻草人,那處驚起一片烏鴉時,稻草人猛然轉了個面,頭頂草帽墜落,像塑料瓶一樣,滾落到垃圾山下,他也腦袋瞬間空白,手下一松,從半山腰滾下去。
“嗯!”
滾落過程中磕到金屬尖角,劇痛令斐衫悶哼出聲,他伸手試圖抓住什麼,卻發現什麼都抓不住,隻能任由身體向下滾去。
滾落到另一垃圾山底部,堪堪停住,斐衫已經顧不得全身的疼痛,或許強烈的意志壓下劇痛,身體為了跟上意志,劇痛的地方更多的時麻木。
他爬着站起來,從一衆垃圾中撿起木棍當做拐杖,像是最初鍛煉走路,向稻草人的方向踉跄走去。
明明路很短,他卻像是走了一個世紀,才來到山腳下。那裡凝聚着阿缪莎的血液,幹涸的、暗紅的、死亡的。
斐衫抛開棍子,手腳并用地攀爬,直到來到稻草人面前。
他站在平台上,手顫抖地撫摸穿透手掌的木棍,嘴唇顫動,聲音低不可聞。
“阿缪莎……”
稻草人的心髒在空氣中微弱地跳動,沒有皮膚後,阿缪莎的鮮紅的肌肉仍然在微弱抽動,眼眶黑洞洞的,嘴唇沒有了,牙齒拔掉了,舌頭卻還殘存着,固定稻草人的木棍,縱向貫穿頭骨,橫向代替骨頭左手掌穿透肩胛骨從右手掌出來,木棍兩端尖銳,中部比骨頭還要粗一圈,以至于手臂肌肉異常繃緊。
這樣的阿缪莎,幾度将他的精神逼近崩潰。
他們為什麼不殺了她……
為什麼要用念能力折磨她……
更崩潰的是,系統告訴他,阿缪莎還活着,系統将阿缪莎意志傳達給斐衫。
阿缪莎說:“殺了我。”
斐衫顫抖地伸手,在停止阿缪莎心髒前,淚水奪眶而出。
【流星街人生來就是流星,即便燃燒也不會留下任何軌迹。我們很重視夥伴,隻有夥伴會記住我們是誰。】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不要忘記我。】
“阿缪莎……”斐衫聲音哽咽,“我不會忘記你的。”
阿缪莎空洞眼眶流下猩紅的血水,哪怕扭曲的意志,在經過系統層層推演下,總能傳達出準确的意思。
“我愛你,斐衫,殺了我。”
斐衫親手結束阿缪莎的心跳,取下阿缪莎軀體,挖出裡面的異物,将内髒放入軀殼,用殘破的修女服包裹着她,回到教堂,拔掉所有菜,挖出一個坑,合衣而葬。
流星街的泥土難免染上垃圾的氣息,泥土一點一點掩埋阿缪莎殘缺的屍體,這個過程就像仇恨在内心一點點積攢。
泥土蔓延到腹部,斐衫想将随意欺負流星街人的人全部殺死。
到胸腔,又覺得直接殺死他們未免太過輕易。
到脖頸,仇恨蔓延到教堂外的所有人。
到頭顱,仇恨已凝結如實質。
然而到眼眶的位置,内心的仇恨又戛然而止,等斐衫回神,手已經情不自禁地撫摸上眼眶的位置,在那裡,曾有一雙熏衣紫的眼睛,盛着令人光是對視就能産生暖意的溫柔。
狂熱仇恨,于薰衣紫中暫歇。阿缪莎定然不希望他去複仇,傳遞仇恨隻會帶來更多無意義的犧牲。
何況,比起他的仇恨,珊迪和奧拉他們隻會更加強烈,他不能因此迷失,如果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他們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