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起伏的丘陵上,山腳下分布零散的木屋窗棂内亮起了朦胧的燭光;海面上,海風吹皺的波浪映照着風中閃爍的月光;天幕裡,點點星光争相輝映,近得仿佛擡手就能抓到星星。
北海道的最南端,明治維新後函館迅速發展,1895年,日本政府在函館灣進行填海工程,港口和市區的規模都大幅擴大,居民處于低密度緩慢增長時期,到處都是自然風情。
從夜晚的山上望去隻有一望無際的灌木,上杉惠在冰涼的河水中漫步,挽起褲腳,牽着鬼舞辻無慘的手,小心翼翼地踩在鵝卵石上跋涉。
上杉惠隻知道夏天的時候北海道會有漫山遍野的花海、無邊無際的薰衣草、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奶牛牧場,可是忘了1900年地廣人稀的山陵區域電氣并不發達,深山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隻能在河邊升起篝火,嗅着清冷的花香散步。
無慘注意到上杉惠對杳無人迹的深山感到膽怯,一直緊緊抓着他的衣袖,便讓鬼從河道上遊到下遊一路點起篝火,照亮這條小溪,火光因山風搖曳,可以瞧出這條流速穩定的溪流并不深,隐約能瞧見有小魚在水中嬉戲,篝火在青面獠牙的鬼中四面楚歌。後面河道兩邊都有了光芒,一時間很亮,森林的猗角旮旯也照得幹淨透亮,吓走了一溜煙的野兔麻雀。
上杉惠這段時間跟着鬼王玩遍了日本的高檔場所,霓虹燈萬紫千紅的,一時間讓他忘記了自己身處1900年代,總以為北海道的夜晚會有美不勝收的燈光夜景和高空纜車,無數的遊客在函館山上遊玩......無慘也不提醒他,他說想去北海道的山裡玩,無慘真就直接領他來了。
沿河的篝火,惡鬼低垂着頭跪成一排,恍若恭迎鬼神莅臨般肅穆。
上杉惠穿着繪有淺藍花紋的素白浴衣,一頭青絲用發簪挽起簡單精緻的發髻,在溪水的淺水區牽着鬼王的手慢騰騰地踱步。無慘今日換了身華麗的寬松浴衣,連同烏黑的卷發配合氣氛伸長至腰間,在水霧彌漫的溪邊被風吹得微微晃悠,若是突然有人類過來,可能會誤以為闖入某個盛大的怪物祭祀活動。
鵝卵石在溪河中被沖刷了千萬年,變得無比光滑圓潤,赤腳踩上去非常舒服,但小溪又涼又冰,走了一會兒,原本雪白的雙足已經被凍得發紅,無慘見了皺起眉頭,将不會照顧自己的上杉惠抱了出來,讓他穿上鞋襪。
上杉惠很聽話,跑去篝火邊烤了一會火,這時跑去找野味的鬼也拖着獵物回來了,因為上杉惠特意強調要野生的,所以山腰的牧民并沒有受到驚擾。
鬼并不隻能從人類身上獲取營養,豬牛羊甚至麻雀,鬼餓起來隻要是活着的生物什麼都吃,在成為鬼之前他們也曾作為人類生活過,身體殘留着烹饪的記憶,不過讓他們把獵物做成饕餮美食屬實是為難他們了。
雖然不及米其林大廚的手藝,灑了調味料後倒也能入口,上杉惠不挑剔,拿過一跟排骨坐在河邊啃。鬼王叫部分鬼去山裡搜尋藍色的鮮花,坐在一邊看小動物吃肉吃得滿嘴流油。
“今天怎麼想起要來山裡玩?你不是喜歡人類聚集的地方嗎?”
上杉惠最近嘴是越來越叼了,跟着鬼王呆久了,也開始學會浪費食物,一塊排骨隻啃瘦肉,需要跟牙齒較勁的筋肉直接放棄,勾勾手指讓鬼再給他拿了根兔腿,一邊吃一邊說:“我以為這兒都是薰衣草,還有夜景可以看,結果忘記晚上這裡沒有燈......”
無慘拿出手帕,給他擦了擦飛到臉上的油漬,說道:“全日本隻有城市能看夜景,有誰會特意來山裡的。要不要換其他地方?”
上杉惠搖搖頭,很乖地揚起腦袋讓鬼王做這些不可思議的小事——誰家小狗沒有被飼主拿紙巾擦過淚痕嘴巴的。然後端起一碗野豬肉和竹筍炖的鮮湯,拿起小勺子呼呼吹着,說:“城市也玩膩了,溫泉旅行都差不多,無慘大人又不準我去花街玩,偶爾感受下大自然也蠻好,和您待久了還以為整個國家都變發達了。”
“......花街不是什麼好地方,煙酒熏天,人類的劣根性暴露無遺。你現在的外形和女子幾乎沒有區别,那不是有身份的女人能去玩的地方。”
上杉惠自嘲般笑了笑,他如今當鬼王的小狗小貓還成了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喝完湯,跑去溪邊洗臉漱口,拿出手帕擦了擦,忽然想起一件事:“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無慘大人就是在花街呢。”
無慘一愣,明顯不記得了,在他的第一印象裡......上杉惠就是以如今的身體年齡被他殺死的。
上杉惠對無慘殺過他的事絕口不提,自顧自地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無慘大人的女性形象可漂亮了,是我見過的最驚豔的女人,不像年輕女孩那麼青澀,也不是婦人那般成熟,給我的感覺就是極緻的美豔。您當時坐在二樓的陽台邊看花街的夜景,吹着風,手指塗着紫色的指甲油,我差點就一見鐘情了,後面還想花錢去見您呢,結果一樓的賭桌太貴了,您好像也不接見散客,我隻好放棄了。去年我在無限城又見到您的女子打扮才想起來。”
回憶總是帶着耀眼的濾鏡,上杉惠也說不準他是不是對記憶裡花魁的美色念念不忘,隻是當曾經特别驚豔過他的女子與面前的鬼王形象重合的時候,上杉惠覺得那就該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子。
鬼王難得歪着腦袋仔細想了想,依然沒想起來,當年的上杉惠戴着帽子,穿着不合身的西裝,在花街裡泯然衆生,對鬼王而言就是路人一樣的存在,實在沒有多餘的細胞能記住他。
“你如果很喜歡那個樣子,我現在換?”
“不不不,我、我有點怕漂亮女人......”
無慘挑起眉頭,訝異道:“怕女人?我還以為沒有力量的你已經足夠廢了,你總是能給打破我對廢物認知的下線。”
“......我就是慫啊,您何必這樣打壓我一個窮苦的小老百姓,童年陰影不行嗎?”
“平民可沒有你這樣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适應得不錯,讓你學個文字都雞飛狗跳。”
“那也不是學會了嗎,我可是一年就學完了,您平時還拿教鞭打我,我能不跑嗎......無慘大人小時候誰敢打你,也不知道您從哪知道的這種家法。”
“呵....你管打手心屁股叫家法?”無慘眯起眼,說道,“我出生的平安年代,家法是要上祠廟的,鐵處/女,老虎凳、萬蛇坑......”
上杉惠不可思議道:“大家族是想弄死孩子嗎?誰家小孩不聽話會把孩子丢蛇坑裡的。”
“那個年代沒有什麼文明可言。”無慘淡淡地說,似乎隻是不值一提的事,“大家族的子嗣繁衍不息,愚蠢的活不到成年就會被送進寺廟了卻殘生,病弱的生下來就會被掐死,至于敢頂撞長輩上級的,連同母親都會受到牽連。”
上杉惠心頭微微一動,拉了拉無慘的衣角,小聲問道:“無慘大人呢?童年時會被人欺負嗎?”
鬼舞辻無慘孤高厭世,對自己身為人類的前程往事絕口不提,更厭惡别人窺探,今日難得願意跟上杉惠說上幾句。
無慘目光冷漠,沒有一絲懷念,也沒有夾帶其他感情,像是在說别人的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