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亂步君。”
一如既往隐在濃重夜色後的首領辦公室,房間中間坐着的,是不輸于夜幕黑暗的首領。
首領微微颔首,向江戶川亂步微笑,卻不一定是善意。
江戶川亂步于是亦回以一笑,但裡面沒有怨恨。
人在将死之際的心态總是如同未明湖面,似遠實近,平靜含潮。
森鷗外愣了一下,旋即沉默,他似乎意識到了即将發生什麼。
為橫濱獻出一切的首領歎了口氣,撐着桌沿站起身:“是要去見太宰君吧,你知道他在哪裡的。”
“您都知道了吧。”江戶川亂步淡淡的和森鷗外對視。
森鷗外搖搖頭,否認:“不,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是我清楚,你……已經脫離了我的掌控。”
他很坦然,甚至顯出某種意義上的直率。
江戶川亂步輕輕歎了口氣,吐息在昏暗的室内暈開:“如果……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你還會選擇對我做出這樣的[改變]嗎?”
“我會,因為我覺得必要。”森先生毫不猶豫的回答,甚至沒有停下唇角的淺笑。
“我明白了……總而言之,我欠你一句謝謝,森先生。”江戶川亂步沉默了一下,微微躬身,低聲道。
至于謝什麼?
誰知道呢。
“我一直明白,你和太宰君是不一樣的,但是最終,你們還是選擇了一樣的道路。更不同的是,我曾經判定為無藥可救的太宰君得到了救贖,我認為更有希望的你……”卻被毀了。
森鷗外沒有說到最後,但是江戶川亂步清楚話語背後蘊含的深意。
因為生病,濃厚的鼻音恍惚帶着哭腔。
但是在此之前,亦或者之後,他從未因此,也無法悲泣。
他已經失去了哭泣的權利,在無窮無盡,不斷上湧的淤泥中淹沒,最終睡去。
“你真的愛着橫濱嗎,森先生。”沙啞着嗓子,江戶川亂步執拗的發出了無意義的疑問。
“是的,為了保護她,我将付出一切。”森鷗外沒毫不猶豫的直直擡起右手,平舉向身側的落地窗。窗外有着的,是這座罪惡之城最虛假的美麗和最陰郁的暮色。
“不,顯然不是。”江戶川亂步突兀的大笑起來,嗓音尖銳起來,他無比果斷否定了森先生。或者說,他對于森鷗外浮于表面的那個答案深深抵觸着。
碧眸黯然者道:“假如你真的愛她,你不會對我直言,你明白。”我或許不恨你,但終将摧毀你守護的一切。
森先生搖了搖頭,神色淡淡,側臉俯視着高樓之下。
“無論如何,我所做的一切确實是在保護她,不需要任何人來諒解。”
“我不會再聽下去,談話到此為止。”江戶川亂步慢吞吞轉身離開了首領辦公室。
沿着路一直向前走,他很快到了武裝偵探社。
瞧,他這不是能好好找到路嘛。
江戶川亂步自嘲的笑了笑。
為什麼?
因為已經不會有人陪着他一起乘坐電車,因為已經不會有人耐心陪着他慢慢迷路,因為已經不會有人好好告訴他前路的模樣。已經……不會了。
自然而然學會了自己一個人。很孤單啊……一個人的話。
不過沒關系,一切都要結束了。
這樣的事不會再有,隻要最後[一個人]實現。
一個人的死亡。
比不上太宰治那家夥的追求高,希求着兩個人一起去殉情,江戶川亂步更渴望将孤獨帶往世界的背面。
“好久不見,太宰。”江戶川亂步淡笑着和鸢眸青年對視。
他沒有錯過對方一瞬間緊縮的瞳孔。
真是令人傷心啊,已經将他定義為危險分子了呢,他曾經的友人。
江戶川亂步不着邊際的想道,怪異的忍不住輕輕笑了兩下,悲涼到了極緻的愉悅。
但是沒關系,他能夠忍受。
“你來幹什麼。”沉默片刻,太宰治打破了沉默,神色冷凝。
不似偵探社中偷奸耍滑沒個正經,太宰治表情嚴肅,冰冷如過去罪惡的黑手黨時期,覆滿江戶川亂步未曾見過的霜雪。是在害怕至今為止的一切被打破嗎?
但是……
“我們不是友人嗎?”江戶川亂步露出了孩童般的茫然無措,碧色的眸底有着不易察覺的微弱請求。
“你清楚,那時的四人,早已埋葬在那個人死去的時刻。”太宰治的語氣毫無起伏。
“啊啊,我明白,你總是這樣。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江戶川亂步露出了蒼白如白紙般脆弱虛幻的笑容,眨眼間粉碎了不由自主升起的莫須有的希望。
“我們的友誼已經[死]了。”被江戶川亂步,親手,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