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的三十号,是諾亞城設定的降雨日。
雨量适中,洗刷城市的積塵,灌溉綠化,濕潤空氣。
雨滴落到晶制幕牆,緩緩彙聚成流,滑下直到百米下的地面。
帝政大廈中,異端處。
黃技術叼着棒棒糖,一敲回車:“成了!”
屏幕上密麻的字符迅速運行,彈出加載窗口,一個圓圈旋轉。
旁邊程觀簽完手下文件,投來視線。
“可能有點慢,我偷偷挪用了内網權限,老大你記得給我補申請令啊,不然我可又要舊地重遊鐵窗淚了。”黃技術嚼碎了口中的糖,咬得棍一翹一翹。
“嗯,”程觀手撐上桌子,盯着屏幕,“一會兒簽,不着急,進去了也能給你撈出來。”
黃技術嘿嘿一笑,一張嬰兒肥正太臉應是笑出了小人得志的意味:“在編就是好啊,有老大罩。”
加載的小圓圈一停,幾張圖片兀然出現,由模糊變得清晰。
三張漂亮的人臉,兩男一女。
程觀的目光停在女生的臉上,眼眸微動。
光标下滑,是四個兇手的臉,普通無奇,眼神僵木得詭異。
黃技術問:“老大怎麼突然想起來查這個?”
“沒什麼,突然想起來一些細節,”程觀抿下唇,神色如常地拍了下他的肩,“謝謝幫忙,這裡沒你的事了,出去工作吧。”
“收到,小黃聽令。”
黃技術端着上級特獎的一小盒糖果,拍拍屁股麻利走人,順手帶上門。
程觀坐回位置上,深呼一口氣。
屏幕上面容姝麗的女生溫柔笑着,仿佛她眼前的世間萬物都是美好。
如同他殘缺記憶中的模樣。
程觀從十三歲就開始在塔底貧民窟地下場所打黑拳,在沒有覺醒精神力之前,長期營養不良的身體在那種地方,不過是當作沙包,供人發洩那些陰暗的施虐欲。
但他沒有辦法,因為年齡已經超過了領取法定補給的年限,貧民窟的工作崗位亦不會招收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孩,他瘦得脫相,唯一拿得出手的隻有折過無數次的骨頭,次次斷裂後增生,堅硬得足以抗住擊打。
地下拳場本不想收他,他就憑狠勁打了一拳老闆才被收入。
他也是在那裡遇到的展琳——屏幕上的受害者之一。
展琳是老闆的女兒,容貌亮眼,第一眼見到他時,他在擂台上被打得奄奄一息,動彈不得。
而那時他意識模糊,看到有人忽然抓住他手開始掉眼淚,有些莫名奇妙。
怎麼會有人為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流淚?
程觀讨厭哭,讨厭眼淚,淚流出來會讓人變得軟弱、恐懼,他沒有可哭的。
但展琳的眼淚沒有讓他厭惡。那不是為自己哭,而是因為别人——他。
展琳就是這樣,在這種惡意橫流的地方,單方面把他認作了弟弟,她的善意似乎是天生多出來的,用來照拂他。
他成功活到了成年,一次靠陌生人的懷抱避免饑餓而亡,一次靠展琳的善意遠離死亡擂台,得以覺醒精神力,獲得攀爬向上的堅實踏闆。
然後在他歸來之前,展琳死在了貧民窟肮髒的大街上。
‘叮,記憶恢複進度:25%。’
陳舊泛黃的畫面閃過,程觀仰靠在椅背上,蓋住眼睛,沉寂許久。
他伸手,在桌子上摸索了下,想碰到一塊薄荷糖,或者酒。
都沒有。
糖他剛給了黃技術,而工作時間不能飲酒。
程觀起身,冷冽的側臉倒映在玻璃上。
——他原本的計劃,肯定不止殺了般若寒這麼簡單。
*
緩和的人工降雨在傍晚便停下了,雨後的街道濕潤,樹木清新。
常年閑靜的大宅因一場後天即将到來的婚禮熱鬧起來。
各方領域的分支到來,敬酒祝福,簡單吃過一頓晚飯,與其說是歡迎新人,更像一場另類的家族會議,增強彼此聯系。
不過這場位于樓底大廳的宴會,作為主家的般珞珈并沒有露臉。
程觀接了不知多少杯酒,也聽了不少秘辛矛盾。
就像——
般若寒和般珞珈是異母所出,其中淵源頗深。
程觀聽着那邊人的牆角,面無表情地挖了口蛋糕,咬進嘴裡。
“哥哥。”
一個不知那個分支的小孩過來,臉蛋粉紅,仰頭看着他,奶聲奶氣地喊:“我也想吃蛋糕。”
程觀垂眸掃了眼,沒理。
兩側長台上擺着那麼多蛋糕,長台也不高,小孩的身高足夠拿到,自己不去拿跑來跟他說什麼。
他又不是蛋糕。
被灌酒太多的程觀心情差勁,并不想照顧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