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裹挾怒意的喊聲兀然穿過他的耳膜:“程觀!”
這聲音仿佛一道豁口,其他雜亂的、屬于這個世界的聲音随之湧入。
嘈雜的腳步,空蕩的回響,激烈的耳鳴。
程觀蒼白的唇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别救我。
明明連最微小的聲音都沒發出來,般珞珈卻像聽到了似的,輕笑一聲:
“你休想。”
“寶貝,我活在這世上的一天,你就要在一天,無論多痛苦。”男人手摩挲他的臉側,染上他嘴邊的鮮血,聲音低沉,壓抑着可怖的情緒。
“你說過,你要一直陪着我。”
一針強心劑推入,程觀劇烈地咳起來,氧氣面罩攏住尖細的下巴,鼻腔霎時充盈清涼的氣息。
“……”
他什麼時候說過?
程觀腦中像是有一台電鑽,旋絞着神經線,疼痛難當。
“你總在忘記。”
男人的聲音成為漩渦中唯一的支點,死死抓住他:“不許睡,堅持住。”
程觀的指節繃緊泛白,整個人都痛得抽搐發抖,染血的指甲控制不住地狠狠扣緊,刺入男人的手臂。
讨厭,讨厭死了。
他從來沒這麼疼過,哪怕在地下拳場被打到瀕死,都沒有這麼難受過。
那是足以将人□□和精神摧毀的雙重疼痛。
仿佛整個人被打了十針強化感知的針劑,在被羽毛輕輕劃到都會感到痛意的情況下,再被一刀刀淩遲。
然而那隻手不肯放過他,始終抓着他,要硬生生地把他從另一個緯度拉回來。
活着。那道聲音低語着。活在他的所知範圍内。
過了不知多久,程觀再也支撐不住,失去了意識。
于此同時,顯示生命體征的儀器數值回升正常線,男人抹去嘴邊溢出的鮮血,并不理會體内又多一條裂痕的精神海,漆黑粘稠的鳳眸盯着懷中人,俯身輕吻。
他的。
*
如此超乎想象的疼痛折磨觸發了大腦的自我保護機制,程觀失去了那段記憶。
人體機制很奇妙,就像程觀永遠不會知道,他醒來後還瘋過小半天的時間。
為了防止記憶反刍造成無法預料的精神損傷,他亦需要遠離刺激源。
主治醫生斟字酌句将其地告訴某人,字裡行間都是一個意思——
希望您遠離病人,盡量不要讓他見到您。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阖上平闆,面無表情。
需要多久?
醫生措辭謹慎,這……不好估計,要看病人自身的恢複情況……直到潛意識對這次事情的抵抗防禦消失。
男人神色不動,室内寂靜,落針可聞。
醫生抹了把汗,膽戰心驚地等着回複。
不久,男人點了下頭。
知道了。
一周後,程觀出院,徹底擺脫了異化影響,手腕的傷口也恢複大半,精神同一月前一樣,在刻意的引導下,他并沒有注意到記憶的問題,在月初重新複職,繼續做異端處的監察官。
直到三年後,他為展琳複仇的計劃執行到最後,開始接觸般若寒,同時因為異端,盯上了舊貴的機密。
他再次見到了從他視線中消失了整整三年的般珞珈。
私立醫院的辦公室中,程觀停下了翻閱病曆的手,看向辦公桌後的醫生。
“……恢複記憶後,您有任何不适嗎?像是手抖,或是頭暈耳鳴,心悸之類的。”
程觀搖下頭:“沒有。”
“那就好。”醫生松了口氣,敬佩地看向他,“恭喜,您已經徹底擺脫了這段記憶的陰影。”
程觀頓了頓:“謝謝。”
“我想問一下,當時我的精神力波動是怎麼解決的?”
那樣的刺激下,他的精神力必定觸地反彈,極具攻擊性,然而洋洋灑灑幾十頁的病曆上卻沒有提到。
“這……”醫生遲疑片刻,“說實話,當時病房中隻有您和般先生兩人,我猜應該是般先生利用了他的精神力壓制,這其實是很具風險的方案,我們并不清楚般先生具體如何處理的……不過無論怎樣,解決您這樣高等級的精神力波動,定然會有一些損傷。”
“……好。謝謝。”
程觀起身離開。
如潮湧回的記憶信息量太大,以至于程觀走出醫院門口時,一陣冷風吹過,腦袋仍在鈍鈍地發痛。
根據般珞珈當時對他的做法,般珞珈早就知道污海和智能的關系,甚至十分了解怎樣盡力阻止異化。
發展到現在,帝國不可能徹底隔斷智能,何況如果徹底放下,那科技直接倒退到無法想象的地步,連人類本身能否在這個星球生存都是問題,更别提對抗污海。
而且普通人根本抵不住污海的異化,沒有提前注射淨化劑的話,爆發隻在一瞬間,所以這個消息始終被壓着,放出來也是徒增恐慌,滋長不可控因素。
程觀能理解般珞珈的做法,但他感覺,這人做得遠遠不止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