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耿舒甯賭對了。
她毫不猶豫的動作和規矩,讓胤禛眸底的殺意少了些,隻是從暢春園帶來的戾氣仍然在。
他跟額娘烏雅氏一樣,有火不得不憋着是一回事,但他不是個會憋壞自己的,說話也随着性子,多有刻薄。
這會兒便是,低冷的聲音,帶着萬鈞冰雪,直直砸到耿舒甯臉上。
“耿佳德金會鑽營,隻知道在朝上汲汲營營,家中子嗣的教養,從你這裡一看真是好樣的!”
“知道的說你是包衣出身,卻不念着皇家恩典叫你們洗幹淨了泥腿子,竟敢視規矩為無物,沒得叫人以為,朕的奴才還有從勾欄裡出來的!”
“就這樣,還有臉要替太後做千秋宴?朕要是你,萬萬不敢人如此玷污主子名聲,早早就一根白绫吊死自己!”
……
耿舒甯:“……”所以說,曆史上說四大爺是個刻薄寡恩的話痨,是真的。
要是原身聽到這話,羞也要羞死了,即便能出門,隻怕立刻就要找個井投奔下輩子。
耿舒甯在怕死和被罵的驚魂未定之中,暗暗掐着大腿疼紅了眼眶表示羞愧。
實則心裡偷偷走神,哪個策劃要是這麼要臉,實習期都過不了就得乳腺增生。
甲方埋汰起人來,說話可比這難聽多了好嗎?
‘啪’的一聲,胤禛說到憤怒之處,摔了個酒碗助興。
四分五裂的碎瓷片叫耿舒甯趕忙回神,餘光偷偷去看這位能立時決定她生死的大爺。
這一看,就見新帝眯了下那雙銳利的丹鳳眸,臉上的怒氣都消散了,頗為深邃俊美的面容變得淡漠如玉雕。
耿舒甯趕緊小兔子一樣怯生生低下頭,盡量展現自己的反省之意。
胤禛自小就心思細膩,這些年跟兄弟們在各種算計之中,早就養成了深沉又缜密的性子。
罵了那一通,叫他洩了在暢春園養出來的火氣,早發現了耿舒甯的走神和偷看。
他厭惡之餘,是真氣到有些好奇,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不怕死的女人?
“嘴叫狗啃了?”他淡淡靠在桌沿,聲音甚至變得溫和起來,雷霆萬鈞的氣勢也收了。
“還是沒聽到朕的話?”
他不氣了,跟個死人沒必要生氣。
甚至因為今日這一出,他隻喝了一碗酒,壓不住的毀滅欲和戾氣就消了個幹淨。
那耿舒甯就算是死得值當。
死之前給她個好臉色也無妨。
耿舒甯微微縮了下脖子,剛才的暴風雨都沒有現在的溫和來得令人害怕。
她指甲蓋死死掐在掌心,又一次叩頭下去。
聲音有些止不住的顫抖,“回萬歲爺的話,奴婢聽到萬歲爺的話了,深深愧疚有負皇恩,再不敢違背規矩,累極家人。”
胤禛:“……”
要不是怕萬歲爺砍腦袋,蘇培盛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萬歲爺讓她找根白绫吊死,這位姑奶奶痛定思痛,決定要開始守宮規,不敢自戕了。
不等胤禛繼續說話,耿舒甯趕緊小聲解釋,“奴婢今日來這裡,是得了旁人的指點,一時糊塗了,往後再不敢違反宮規。”
“若是能叫萬歲爺息怒,奴婢萬死亦不足惜,隻是不敢以奴婢這條賤命,壞了萬歲爺的清淨。”
蘇培盛咬住舌尖,真的快忍不住笑了。
這位姑奶奶的意思是,您要是非讓我死,新帝受了委屈就來青玉閣裡當小可憐的事兒可就瞞不住了。
以萬歲爺如今對宮裡的掌控,一個慈甯宮掌事女官,甭管送去慎刑司,還是投井,亦或被賜死,都是瞞不住的。
定會被人知道是萬歲爺的意思。
到時候青玉閣的存在就更不是秘密。
蘇培盛不知道,這姑奶奶既然腦子如此好使,怎麼就敢拿宮規當兒戲,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呢?
“呵……”
蘇培盛差點以為自己笑出聲,偷偷咬着舌尖餘光掃視,這才發現,是自家萬歲爺又氣笑了。
好家夥,一晚上兩回,耿佳德金的閨女着實厲害。
胤禛确實被耿舒甯幾句話又燃起了怒火,不過跟在暢春園那種絕不能被人發現的憋屈不同,他甚至有些興緻盎然。
不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是找到了壓制戾氣新途徑的那種。
堵不如疏,為難自己……當然不如為難别人。
他淡笑着起身,伸手抻了下袍角,屈尊降貴蹲在耿舒甯面前,修長有力的手捏起耿舒甯的下巴,硬是讓她擡起頭。
耿舒甯心裡一緊,剛才那番話是她絞盡腦汁後,能想到的最卑微的威脅了嗚~
四大爺不會一怒之下,直接掐死她吧?
見耿舒甯泛紅的杏眸裡滿是慌張,胤禛心下輕哼。
還知道怕就行。
他眸底帶着審視,好整以暇問:“你既如此忠心為主,感念皇恩,想必是很想辦好皇額娘的千秋宴了,是吧?”
耿舒甯濃密的睫羽微顫,被捏着下巴,如同被掐住命脈,叫她點頭搖頭都不敢。
她隻能拼命垂眸,壓制着嗓音的顫抖,應了個是。
胤禛點點頭,即便兩個人靠得特别近,也毫無旖旎氛圍。
他很自然放開耿舒甯的下巴起身,居高臨下看着這膽大妄為的女人,以腳尖點點她的肩膀。
“那就交給你來辦。”
“這是朕登基後,給皇額娘辦的第一次千秋宴,不容有失。”
“午宴既要有心意,也不能失了體面規矩,朕要所有臣子和命婦都知道朕的孝心。”
“不能超過太皇太後曾經的規制,但要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千秋宴朕辦的比皇阿瑪好。”
耿舒甯眼前一陣陣發黑,要不她還是吊死吧?
這還沒完。
胤禛說着,面色愈發和緩,心情也好了許多,低沉的聲音含了笑。
“至于晚宴,朕不喜歡莊重,也不喜歡妖娆,更不喜歡委婉,什麼鼓上舞太鬧騰了,到底是大宴,不能有任何出格之舉。”
“不過皇額娘的擔憂朕是知道的,朕也願意孝順皇額娘,讓朕欲.火焚燒的法子,你還是得好好想。”
耿舒甯:“……”
這位不是要五彩斑斓的黑,他要亮如白晝的黑。
簡言之,這混蛋純屬找茬。
“若是辦好了差事,朕就恕你今晚無罪。”說完這句話,胤禛重新蹲下,迫着耿舒甯跟他四目相對。
“若是辦不好差事,朕就許了你今晚所求。”
“等過了千秋節,朕賜你和耿佳氏族人一起,燒死。”
耿舒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