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喝了安神湯,耿舒甯一覺無夢,醒來時已是半上午。
燦爛的陽光連窗紗亦不能擋,熱情暈染在炕頭,讓耿舒甯睜開眼後,在光亮中稍眩暈了片刻,頗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雖然敢算計皇上,她其實并無多少信心。
她不敢低估四大爺的小心眼,紫禁城之主想要個小宮女的命,絕不會比宰豬屠狗更難。
那個意外的嘴巴子始終像一把利劍,懸在她脖子上。
昨晚喝安神湯之前,耿舒甯遲疑了好半天,下不了決心,到底是清醒着就死,還是賭一把,在沉睡中可能被弄死扔去亂葬崗。
最後她還是喝了。
這場豪賭她沒有選擇,青玉閣她是絕不可能去的。
幸好,她賭赢了。
能活着醒過來,跟做夢一樣,唯有小肚子墜墜的隐痛,叫她漸漸清醒。
耿舒甯撐着炕沿,身子還有點發軟,思緒斑駁。
不知道是皇上沒想起來,沒人來叫她,還是皇上有所忌憚,讓她逃過一劫——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熟悉而恭敬的聲音打斷耿舒甯腦子裡的跑馬,讓她緊張得差點又趴回炕上。
耿舒甯吸着氣,頭皮發麻,僵硬起身,看向笑呵呵的陳嬷嬷。
“嬷嬷怎麼過來了?是小庫房……”
陳嬷嬷笑着搖頭,叫小宮女把從膳房拿來的點心和甜湯放下,又揮手叫小宮女守着門,這才利落又不失妥帖地伺候着耿舒甯起身。
“小庫房這幾日沒什麼事,姑娘萬不必操心。”
“昨晚蘇總管來請姑娘,趕上姑娘身子不适,貴人心裡惦記着,叫蘇總管給姑娘傳句話。”
“蘇總管不好大張旗鼓來慈甯宮,叫我把話遞給姑娘。”
太後身邊一直都有皇上的人,不獨是陳嬷嬷,在皇上登基後,又不動聲色安排了不少人。
門口的小宮女就是粘杆處教導出來的。
有人守着,陳嬷嬷也沒過于隐晦,一字一句将皇上的話交代了。
因為蘇培盛的客氣,雖然傳過來的話不好聽,陳嬷嬷卻覺得這是萬歲爺對耿舒甯上了心。
左右姑娘大半夜都去伺候過萬歲爺,陳嬷嬷心思,就憑着姑娘這身條和容貌,早晚都是當主子的命。
原本她就對耿舒甯客氣,這會子更提前當主子敬着。
可她越恭敬,耿舒甯的面色就越僵硬,指甲蓋都快把掌心掐破了,勉強溫軟着聲音将陳嬷嬷送出門。
一關上門,耿舒甯就軟在炕桌上,後背都叫汗給濕透了。
皇上果然記得。
甭管是去延春閣還是養心殿……都是死路,也就是早一刀晚一刀的事兒。
她使勁兒咬着唇瓣,叫自己清醒些。
萬一皇上堅持要人,太後不會為了她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官,駁了皇上的面子。
離千秋節還有三天,她得牢牢跟在太後身邊,想辦法讓太後離不開她。
隻要撐過最危險的時候,千秋節的差事辦好,借着賞賜的機會,請太後給她賜婚,賜得遠遠的,命就保住——
緊張中的耿舒甯思緒蓦地頓住。
快死的恐懼和壓力,催出了耿舒甯的急智,她蓦地想起陳嬷嬷說……讓她仔細想清楚萬歲爺交代的差事。
這話有貓膩。
她分明跟四大爺禀報過,差事不歸她辦。
所以剛才陳嬷嬷話一出,她就覺得‘給個機會’是‘絕對跑不了’的意思。
這會兒耿舒甯突然想起,第一次在青玉閣見皇上,皇上用腳尖點了她的肩膀後,說什麼來着?
“……朕要所有臣子和命婦都知道朕的孝心。”
“……要讓所有人都覺得,這千秋宴朕辦得比皇阿瑪好。”
“……朕也願意孝順皇額娘,讓朕欲.火焚燒的法子,你還是得好好想。”
孝心,孝順……耿舒甯越想越覺得不對。
若皇上想孝順,為何要想‘□□焚身’的法子,直接召幸妃嫔不得了?
除非……他不想或不能主動召幸,他要讓人覺得,是不得不召幸。
耿舒甯不明白,皇帝臨幸後宮妃嫔,是天經地義的事,甚至召幸少了還會影響前朝後宮的安定,為什麼要被強迫去做這件事?
她對前朝的事情一無所知,想了許久也想不通。
但她很快就打起精神來,拍拍臉頰,眼神裡重新有了光。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想,她隻要抓住那一線活路——
讓皇上成為一個完美受害人,頂好還能順便解決太後的心事。
隻有保證不會被強硬拎到延春閣或養心殿,又讨得了太後歡心,才有機會讓太後離不開她。
想明白關鍵,耿舒甯不慌了,悠悠起身,準備去前殿謝恩。
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是一個策劃的基本素養。
她冷靜地加緊分析。
皇上沒說過一句廢話,那不管晚宴美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會主動。
讓人在青事上失控的法子不少……可這事兒她不能沾,得甩給别人,化被動為主動。
往前殿去面見太後的路上,耿舒甯慢吞吞走着,繼續思忖,她得給出解決辦法和人選。
按理說後宮的娘娘們最合适,就怕她們太怕皇上,放不開……
鈕祜祿靜怡也不錯,她也有心伺候皇上。
隻是誰也保不準皇上會不會在臨幸女官後,借着受害人的身份發火,這狗男人絕對做得出,耿舒甯不想把人往火坑裡推……
正發愁人選,繞過前殿走廊,剛轉到廊庑上,耿舒甯一擡頭,就見佟思雅正跟茶房的玥彤說話。
她頓住腳步,心下微動,哦豁,人選這不就來了?
*
耿舒甯笑着上前跟佟思雅打招呼,“姐姐這幾日在忙什麼?好幾天沒看見你了。”
佟思雅遠遠就看見耿舒甯了。
想到玥彤告訴她的消息,心裡暗恨耿舒甯在太後跟前狗腿,面上卻還是笑得溫婉。
“也沒什麼,嘎魯代她們都在主子跟前伺候,六尚那邊少了人辦差,我過去幫把手。”
佟思雅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旁人不給她安排差事,她自己也會鑽營。
盯住内務府的動靜,悄悄跟佟佳氏通風報信,佟佳氏定會給她好處。
總之,讨好萬歲爺的事兒,佟佳氏絕不能落後。
佟思雅心裡轉着念頭,面上仍笑眯眯的,問耿舒甯:“聽聞你前幾日又病了,還趕上小日子,身子可好些了?”
耿舒甯一如既往那般溫吞點頭,聲音也嬌軟。
“好些了,都是太後恩典,讓太醫院給我開了養身的方子,我來給太後娘娘叩頭謝恩。”
她略歪了歪腦袋,“思雅姐姐也來給太後請安?”
佟思雅沒回答耿舒甯的話,有了先前大家排擠的事情,現在大家不過就是面子情罷了。
她隻淡淡笑,攔住耿舒甯的腳步。
“太後娘娘這幾日身子不适,你既還病着,還是養好了再來謝恩,别過了病氣給太後娘娘。”
耿舒甯頓了下,抿抿唇有些無措,似是不知該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