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培盛顧不得多想,招手叫趙松過來守門,自己緊着幾步蹿下台階,到殿前的白玉石地坪上等着。
不疾不徐靠近的石青色軟轎輕晃落地,搖曳出一抹桃紅色身影。
雲鬓朱唇,雙開襟的宮裝露出修長脖頸,桃花扣的旗裝掐了腰,裝扮出一個前凸後翹的美人。
正是齊妃李氏。
蘇培盛在心裡叫苦之餘,也不禁感歎,雖然這位主兒沒腦子,自己的孩子都養不住,潛邸受寵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李氏帶着桃花印記的狐狸眸子慵懶朝蘇培盛一掃,說不清的風情萬種。
“蘇公公,爺還沒睡吧?本宮來給爺送醒酒湯。”
蘇培盛躬身笑着不挪窩,“回李主兒的話,萬歲爺歇下了。”
李氏柳眉一挑,打眼掃過殿内依然明亮的燈燭,美豔芙蓉面生出一抹戾氣。
“本宮進去看看就出來。”她懶得與蘇培盛多說,扶着婢女的手直接上前,量蘇培盛也不敢攔她。
蘇培盛是不敢跟李氏撞到一起,卻還是倒退着攔在前頭。
“李主兒就别為難奴才了,沒有通傳,若叫您進去了,奴才們腦袋也就别要了。”
李氏渾不在意上了兩層台階,盛氣淩人,“那你就去——”
話沒說完,離養心殿稍近了幾步,李氏耳朵也不聾,瞬間聽到了裡頭熟悉的暧昧動靜。
她臉色唰一下子就落了下來,掐着帕子盯住蘇培盛,冷聲質問——
“裡頭是誰?”
皇後那老古闆絕不會過來媚寵,其他人李氏都不放在眼裡。
敢搶她的寵,活膩了!
蘇培盛稍稍直起身子,耷拉着眼皮子,有心提醒這位主兒幾句。
“李主兒恕罪,如今不是潛邸時候,書房的事兒告訴您也無妨。”
“養心殿的事兒,若有人敢說三道四,立時就是慎刑司打死的下場。”
他不卑不亢笑了笑,依然恭敬,“時候不早了,下了匙不好走動,李主兒還是早些回去吧。”
李氏被噎得臉色發青,她卻不是個聽勸的,欲繼續上前。
養心殿的護衛扥了扥刀鞘,發出聲響,止住了李氏的腳步。
她惡狠狠瞪着蘇培盛,好一會兒才冷笑出聲。
“蘇大總管的好意,本宮記住了!”
李氏冷着臉,如一陣刮骨的風,進了軟轎,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離開了養心殿。
*
一回到長春宮,李氏就摔了一整套的青玉瓷茶盞,氣得咬牙切齒。
“去查!本宮看誰這麼不要命!”
貼身伺候的大宮女紅纓苦着臉勸,“主兒息怒,蘇培盛那閹人雖然放肆,說得也有些道理。”
“這會子出去……若被皇後知道,又要為難您了。”
皇上是個習慣了哪兒,輕易不往其他地方去的人,在潛邸的時候,唯一算得上受寵的,就是李氏那裡。
正院除了初一十五,都基本見不着人。
李氏自認受寵,子嗣比正院多,又不是個好脾氣的,嚣張跋扈到連烏拉那拉氏都不放在眼裡。
一朝進了宮,成了後宮唯一的妃位,就更張揚了。
起初見皇上不往後宮來,李氏沒少收買宮人,到處查皇上的行蹤堵人。
她卻忘了,在郡王府打探主子爺下落不算大錯,進了宮,窺探帝蹤的罪名可不是小事。
不等皇上發作,皇後就告到了太後娘娘那裡。
太後直接罰了李氏禁足三個月,讓她為大災中受難的百姓們祈福,才叫李氏老實到了現在。
但今天,李氏實在是氣狠了,惡狠狠連茶壺都摔出去,揚聲罵——
“有那不要臉的蹄子敢往爺帳子裡鑽,我還查不得了?”
“叫你去就去!隻查誰往禦前去,又不是查萬歲爺去了哪兒,若本宮連這都不敢,直接紮脖等死,也别做長春宮主位了!”
紅纓無奈,卻不敢在主兒氣頭上再勸,她也要命。
但出來門,對着長春宮大太監李茂卻還是小聲叮囑——
“你就做做樣子,反正明早也就知道了,你可别錯了心思。”
“如今不是早前,今兒個又是大日子,主兒恩寵不比從前,萬不敢再紮皇後和太後的眼了。”
李茂輕輕點頭:“姐姐放心,我心裡有數。”
萬歲爺第一個召幸的不是他們家主兒,二阿哥又病殃殃的,如今的熱竈不是長春宮,他就是想神氣也神氣不起來。
李氏在裡面氣了許久,氣得睡不着覺,一直等,卻沒等到紅纓進來禀報,火氣漸漸跟心窩子一樣泛了涼。
眼角的淚不知不覺就落了滿腮。
紅纓是從小陪着她一起長大的婢女,她不至于懷疑紅纓敷衍。
就是因為知道紅纓為了自己好,如今長春宮竟成了睜眼瞎,自己也沒恩寵,才叫李氏心裡更難受。
火氣和悲涼隻能往肚子裡咽,李氏拿着已經揉得不像樣子的帕子擦幹眼淚,妩媚的臉上漸漸沒了表情。
以前她能在潛邸壓住烏拉那拉氏,現在她也絕不認輸!
沒有恩寵,她就争,誰敢攔她的路,她就要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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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養心殿的消息雖不好探聽,但大半夜裡叫水的事兒是尚寝局伺候,也瞞不住。
紅纓說得沒錯。
若老人侍寝,在永壽宮請安,皇後必要提點幾句。
若新人侍寝,也得去給皇後磕頭,後宮妃嫔怎麼都會知道誰被臨幸了。
可最早知道的,不是掌管彤冊的皇後,卻是在慈甯宮被從夢裡薅醒的耿舒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