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個小時,腳步聲從樓梯傳來,一點點放大。火藥的味道擴散下來,燈光下如夢似幻,一隻手挽起門簾,碧眼疲憊而吃驚,很快臉上堆滿煙霧似的冷淡:
“你下次能發出聲音嗎,我會以為你是刺客。”
“是的,”我好整以暇地歪頭,“我也很高興見到你,獄寺。”
他把香煙在窗台的花盆摁熄,打開冰箱的門。我說:“一般來講,英國人問候天氣,中國人問候你吃了嗎,沒素質的人問候母親。”
冰箱隻有青椒和包裝好的薩拉米腸。找不到現成的食物,獄寺隼人不耐煩地關上門:“可惜你的母親和我的母親都死了。”
“這确實是一件悲傷的事,”我說,“有時我會想女人為什麼生孩子呢,為了愛的男人?為了擁有屬于自己的個體?畢竟隻有孩子在長大前是受她們支配的。還是為了繼承自己的姓氏,天賦和财産?”
“這句話我猜你一定聽過很多遍,”我微笑,“你确實有你媽媽的眼睛,這是一雙光耀奪目的眼睛,讓我想起翡冷翠這個詞。你是她活過最好的見證。”
獄寺隼人開口:“你是誰?”
我:“……?”
他危險地眯起眼,戴着銀鍊和骷髅戒指的手往口袋伸:“外表模仿得一模一樣,可惜一張嘴就露餡了。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和她共用一張臉。我要把你的人皮面具扒下來炸成碎片。”
沉默了一會兒,我說:“我是你@#?%!*&”
銀發綠眼的青年松了一口氣,嫌棄地開了一罐冰涼的氣泡水:“你不早說。”
“你真是一點好話都聽不得。”
“先别罵我了,”獄寺懶洋洋地把瓶子隔空投進垃圾桶,“我從托斯卡納回來還什麼都沒吃,火車上的三明治一股酸味兒。”
和外表朋克的元素不同,獄寺隼人其實非常挑剔。他的母親出身上流社會,不然不會供得起音樂學校高昂的費用。後來由于未婚先孕,她被斬斷了原生家庭所有的聯系,除了一個她留給兒子的姓氏一無所有,職業前景也因為生育中斷了。她是母職懲罰這個詞最好的體現。生前,她教給獄寺如何調香,品鑒黑膠唱片,插花……一切無用而美好的愛好。
有一次他陰沉地對我說:“要是她像你一點就好了。”
我是什麼樣?
粗魯,功利,不擇手段,彈一首奇爛的鋼琴。
然而沒有人會看不起我的亞洲血統,或者辱罵我是亞洲女人生下的雜種。很多次他教我鋼琴來晚了,走路一瘸一拐,褲腿沾着血。他不解釋,我也清楚他被那些“血統正确”的純種歐洲同學欺負。我隻會說:“你來晚了,你需要給我課時費補償。”
獄寺一邊罵一邊糾正我的指法。用筷子敲我的手腕,不許把腕關節沉下去。我笑着問:“你很喜歡體罰我嗎?還是喜歡看我哭的樣子?”
他臉一紅,筷子就敲不下了。
這時候我說:“你知道我為什麼學鋼琴嗎,因為我也有要讨好的人。”
我并沒有說"不要看不起她",我隻是證明,每個人都有為難的時刻。
獄寺臉上沒有一點相信的樣子,狐疑地說:“你打算用你的琴聲殺死對方嗎,或者是你的暗殺任務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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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問他為什麼躲着我,回憶湧上心頭,答案貌似不重要了。我和他有一段狗咬狗的高中經曆,那時候我們之間不存在任何的體諒與共情。我不會在乎鋼琴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我也傲慢到不把學琴的理由解釋給他:
“你餓了嗎,我可以做點簡餐給你吃。”
他冷笑一聲:“你的廚藝和碧洋琪一脈相承,你想給我下毒嗎?還是你想做菠蘿披薩和草莓意面羞辱我。提前說好,我最多算半個意大利人。”
OK,我收回前言,他配不上我的任何體貼。
但今晚我是來和解,順便發洩從另外兩個學弟那兒得來的挫敗感。我故意調整了坐姿,裙擺上劃露出大腿:“你一定要跟我吵架嗎?”
我很有把握,他是一個看女人腳踝都會臉紅的年輕男人,拿什麼跟我鬥(?)他的碧眸閃爍着冷酷的光芒:“我聽說你坐的是白蘭·傑索的飛機?”
我:“……”
“蛋炒飯,”我說,“沒錯,你必須吃我做的蛋炒飯,吃完你就會愛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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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裙在身後很難打結,獄寺接手,把繩結打好。他對我充滿不信任:“你知道暗殺彭格列岚守是死罪吧?”
"除非我成功了,"我說,"綱吉可不像你那麼不解風情,我撒個嬌他就原諒我了。”
我想起書架上滿滿一排疑似以我為原型的漫畫:“你不說隻有小鬼會喜歡看漫畫嗎?”
獄寺隼人:“……”
“你要幾個雞蛋?”他咳了一聲。
我當然擅長做飯,我的守護者口味挑剔得要死。吃得不好就罷工。我說你們是東亞人,不要留個學就好的不學,學壞的。但是碧洋琪教我:“一次都不要做成功,因為成功一次,以後都是你做。”
于是高中階段,除了我的守護者,大概隻有貓知道這件事。我一不留神炒出了三人份,看着熱氣騰騰的盤子發呆。獄寺也在發呆,原因大概是颠覆了他的認知。
我心中充滿自豪,沒錯,一個合格種花女主,就是要用廚藝驚豔衆人的,我甚至沒有約過大家吃火鍋,真是女主失格啊:
“吃吧,吃完你就會愛上我,這是遠東版的女巫魔藥。别告訴我你不吃蔥。”
獄寺在那一刻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帶着縱容和高高在上的感覺,卻不會叫人讨厭,翻譯下來是“你居然也有被蒙在鼓裡的時候”,他張口:“……”
“哇,你們在幹什麼,”年輕人的聲音打斷了我,越過我的肩膀,從獄寺的盤子挖出一勺炒飯,“炒飯明明要用隔夜米吧,想不到剛蒸的飯也能被學姐炒得幹爽。”
山本武面帶笑容地把手搭在我的肩帶上,手上的繭撚得我的皮膚生疼:“我好像從來沒有吃過學姐做的飯,明明我給你送過那麼多次壽司。”
“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再一次,我汗流浃背了。